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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是个刺配流刑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边城规矩(三)
    片刻之后,那人收了剑,往城内走。苏慕华对他起了好奇之心,小心地跟上。那人走得很快,在巷子里拐了几拐。苏慕华见他在一间屋子前停了下来,那处房屋越发地破旧。那人抽出剑锋在那门上刻了什么,片刻还剑回鞘,转身就走。
    苏慕华见他转过脸来,月下那笑容仿佛透明,带了孩子气。男子身后那门上剑痕弯曲,俨然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乌龟。
    这个人半夜时分在无人的月下一曲剑舞,然后跑到这里来画一只乌龟。不管这人是谁,也不过是个只能在夜间行走的可怜人罢了。
    苏慕华坐于屋檐,对月饮酒。
    暮春的风吹动他的袍袖,这一个深夜他想起过往那些已经褪色的江湖风烟。
    有的东西舍弃之时不过挥刀断腕,很痛快。若要去忘记,却并不容易,抽丝剥茧,寸心成灰。
    第二日午时,雁北县衙摆下新县令上任的第一次午饭。陆酒冷坐下时,见一桌子满满当当坐了十个人。苏慕华和贺展鹏自然在的,王英雄、马不老、张清、赵廉、马夫也就罢了,厉三娘和不留行也坐在了桌子上。
    贺展鹏解释说,“就多两双筷子,省得还让人专门去送饭。”
    厉三娘拿着筷子,抛了个媚眼。“大人知道心疼人,奴家心领。”
    苏慕华是看不见,陆酒冷是当看不见。
    雁北县衙纵然差强人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陆酒冷算来算去就少了个师爷,便让苏慕华任了。苏慕华眼睛不行,但能写字,只要陆酒冷点一点地方,他就能就着写下去。字体是柳体,挺秀硬瘦,带了刀锋剑意,一行行却是整齐。
    贺展鹏擦汗道,“宋大人别误会,上午大人和我说,想了解这雁北的情况,下官就让厉三娘来,刚好边吃边说。”
    厉三娘笑得风情,“说到这雁北城里啊,天上飞的,地上走的,两条腿的,四条腿的,只要是公的,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问我三娘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苏慕华挨着陆酒冷坐,听到厉三娘的话,想起刚进城的时候,厉三娘就叫着让陆酒冷陪她春风一度。
    在厉三娘眼里陆酒冷算是两条腿的花花肠子?
    陆酒冷夹了花肠到他碗里,“多吃点,下午我们出去走走。”
    吃过午饭,新任县令陆酒冷带着主簿贺展鹏和师爷苏慕华视察雁北县城。
    陆酒冷与苏慕华并肩而行,贺展鹏摇着蒲扇跟着二人身后。
    雁北城的白天还是有人气的,这一座边城颇有几分销金窟的模样,酒馆、赌馆、青楼半个不少。
    大红的灯笼挂在黄色土墙下,那种纸糊的繁华经不得太久的大漠风沙,多少都有些褪色苍白。
    陆酒冷道,“这座雁北城看上去倒还算繁华。”
    贺展鹏道,“此地都是一些流民,有些发配到这里的官员家眷,家产没有被全部抄没,手中能留得下钱来。还有一些为朝廷通缉的,为仇家追杀的江湖亡命之徒。这些人手中都不缺钱,到了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难免放纵下自己,花钱也大方。”
    苏慕华对贺展鹏笑道,“杯间花丛寄余生也是甚妙,不如我们也去饮上一杯。”
    贺展鹏指了指前方,“就前面的醉梦酒坊吧,这是全城最好的酒楼了。”
    全城最好的酒楼难得是两层楼。
    上楼的时候,贺展鹏当先领路,苏慕华跟在他身后。三人择了一处落了座,也不挑雅座,就在大堂里坐。
    小二道,“客官要些什么?”
    苏慕华问,“你这有什么酒?”
    小二应道,“北地烧酒,竹叶青,花雕,女儿红...这些小店都是有的。但除了北地烧酒,其他的酒原料都是外面来的,价钱就要高出许多...当然滋味也比北地烧酒难得。”
    陆酒冷问,“哦?你这店里还有这许多酒。”
    小二骄傲地道,“当然,小店的酒都是老板自酿的。”
    “就北地烧酒吧,所谓一方水土,看两位像刚来此地,就尝尝吧。”
    说话的那人一身红色大髦,口音间带着江南的软侬音调,只是满面涂了厚重的粉白。
    小二听他一说,便应了,去拿酒。
    陆酒冷见那小二听他的话如奉纶音,连客人的意思也不问了,也不觉好笑,“未请教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剔了剔眉,着了厚粉的脸实际上看不清神情,但偏让人感觉厌倦的冷意,他不答只冷声道,“什么竹叶青,女儿红,这雁北的水还能酿得出什么好酒,也就是北地烧酒的烈度能压住水质的味道。”
    小二拿了酒放在桌上,为众人满上,那人道了声,“慢用。”
    衣袖拂过,那人一语毕,已经向着另一桌走去。
    陆酒冷转首看去,那一桌只坐了一人,侧身而坐。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肩上用杂色的布缝补了一大块,似个潦倒的书生模样。
    苏慕华已经在问贺展鹏,“这样的一位,听声音是个美人,想来贺大人应该认识吧。”
    贺展鹏压低声音道,“此人是这家酒肆的老板,叫舒青袖。十年前是乐坊司当红的刀马旦,前朝的君阳侯那时候很迷恋他,强纳他入府,后来为他重伤了。听说还是舍不得杀他,留了他的命,只判了刺配流放之刑。说来世事难料,舒青袖到这里不出两年,新帝登基,而君阳侯也获罪入狱,判了满门抄斩。若当时舒青袖留在君阳侯府中,以妾侍的身份怕也难逃一死。君阳侯一死,舒青袖那一桩案子便没人再计较。他又是个能活动的,托了路子,改了判,恢复了自由身。但他不愿回去,便在这雁北住下了。”
    苏慕华轻轻一叹,刀马旦,刺配,这舒青袖便是他昨夜见的人吧?
    贺展鹏又道,“唉,美人,当年他在乐坊司的时候,我也去看过,他扮武生把人家花旦都比下去了。可惜那张脸,原来花容月貌就这么毁了。”
    说话之间,那边起了争执。
    舒青袖一掌拍在桌子上,“柳寄生,你给我听好!我舒青袖赚什么钱和你没关系,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清高,你清白?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这伪君子。给我滚回你那学堂去,你看看这个雁北还有几个人肯跟你学那些没用的,连杯酒都喝不起算什么男人?”
    那书生涨红了面皮,“青袖,我,我是好心,何况我并没有看不起你,你怎可欺人太甚?”
    舒青袖冷冷一哼,“我就欺了,怎样?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贺展鹏对苏慕华和陆酒冷道,“这个书生是五年前被贬到这来的,本来是进士出身,听说得罪了朝中的权贵,说是他的一首诗影射当时的太后,被诬了文字狱,革了功名,永不叙用。现在在城西开了个私塾,可怜到这雁北的人,哪怕原来是诗书传家的,但犯了事子弟已经绝了科举之途,又还有多少人有心读书。偏偏这柳寄生是个痴人,说哪怕只有一人肯读,他都会教下去。”
    “什么痴人?不过是个木头人罢了。”舒青袖气呼呼地走回柜上,拿了杯酒饮下,然后抛了锭银子出去。
    柳寄生正走到街中,为那锭银子当头打了个正着。
    舒青袖看着他那呆头鹅的模样,眼波一横却高兴了起来。倚在二楼的栏杆上,笑道,“拿去给你那些学生买书本笔墨,也算我舒青袖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什么是孔孟之道。”
    柳寄生脸色阵青阵红,终是在一片哄笑声中弯腰捡起银子,走出了街口。
    “舒哥哥,你别难过。”从柜后跑出一位少年,伸出手来拉了他的袖子。
    舒青袖转身环了他,“小云说什么傻话,舒哥哥才没有难过呢。”
    陆酒冷见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缩在半旧的棉袍里,眼中带着怯意。
    “这一位据说是舒青袖的义弟,这里有些不大清楚,平日里就认得一个舒青袖。”
    贺展鹏小声说着,手指了指脑袋。
    “快去看看,今天又有人上生死台了。”有人在当街吼了一嗓子。
    歪脖子树下搭了一方不大的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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