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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沈人杰面露为难。
    岳定唐:“怎么,不行?”
    沈人杰:“不不,您看,都这么晚了,大半夜的,要不明天吧?好歹让嫌疑犯睡个好觉,明天回忆起来也清晰一些不是?”
    关于巡捕房对待嫌犯的手段,岳定唐听过许多。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岳定唐知道,大部分是真的。
    想要让一个人屈服,可以有无数手段——
    让人想死的,让人想活的,还有,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我不知道巡捕房何时对嫌犯如此宽容了,问案还分白天黑夜的。”
    在他锐利如鹰隼的注视下,寒冬腊月里,沈人杰鼻尖都冒汗了。
    “那、那您稍等,我这就去让他们把人提过来!”
    “不用了。”
    他越过沈人杰,大步走向后头的监牢。
    “我亲自去提!”
    第5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监牢里也是分山立派的。
    有点来头,塞点小钱,往往会被关到单间去,虽然环境也好不了多少,起码不受欺负。
    但这桩案子有点特殊,属于大案,又是史密斯亲自督办,还有岳定唐虎视眈眈,巡捕也没敢做手脚,直接把嫌犯往最混乱的那一间扔。
    毕业之后各奔东西,岳定唐跟凌枢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面。
    但他依然记得,那个被花刺刺到手,都要跟杜蕴宁拿手帕摁住擦拭的少年。
    虽说凌家现在不行了,但一个人刻在骨子里的很多习惯是很难改变的,这种环境对凌枢而言,就是最大的折磨,再加上沈人杰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几乎可以想象,娇生惯养的凌枢落在这帮人手里,会是个什么待遇。
    即使他自己就是警察,可同一个上海,公共租界和市政府,相隔的何止一条街。
    那是数十年前,一个国家跟另一个国家签下的不平等条约。
    国中之国,法外之地。
    别说凌枢的姐夫仅仅是市政府主任科员,就算是上海市市长,也未必吃得开。
    霉味从四面八方涌来,窜入鼻腔,渗入五脏六腑,仿佛想将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腐蚀融化,彻底埋葬在此处。
    沈人杰已经闻习惯了,倒没觉得怎样,他看岳定唐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掩住鼻子,也没敢在心里吐槽,因为紧张已经牢牢攥住他的心脏。
    伴随前行步伐,监牢深处的动静也越来越近。
    隐隐有喧嚣声,像是一帮人在吵架斗殴。
    岳定唐看了沈人杰一眼。
    “怎么回事?”
    沈人杰慌慌张张地笑:“没什么,估计是那些嫌犯太冷了在闹呢,要不您明天再来视察吧?这天又冷又黑,也快过年了,不吉利……”
    岳定唐没再说话,只是脚步快了些许。
    沈人杰赶紧跟上去,想大声吆喝让那些人收敛点,又不太敢。
    阴暗的角落,蜷缩着各式各样的社会百态。
    那些因为小偷小摸进来的人,未必就喜欢偷奸耍滑,有可能是因为穷困潦倒,实在过不下去。
    还有靠着角落不声不响尤其安静的人,在岳定唐视线瞥过的瞬间,会投来刺目凶光,那必然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凶犯。
    普通良民在这里待上一晚,恐怕会大受刺激。
    至于凌枢——
    就像这些看不清面孔的人一样,正畏畏缩缩在牢狱深处,强忍内心恐惧,忍饥挨饿。
    他来时身上还穿着羊绒大衣,但进了这里,甭管什么羊绒羊毛,通通都保不住了,而且肯定还要挨上几顿打,才能认清这个事实。
    那些人聚众喧嚣,十有八九就是在教训不识相的新人。
    “大还是小,买定离手。”
    懒洋洋的音调不高,但在嘈杂动静中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
    “大!”
    “大大大!”
    “小!”
    霉味之中,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夹杂其中,让人感觉说不出的古怪。
    在最里间那间牢房外头,隔着铁门上的小门,岳定唐终于看见凌枢。
    对方靠墙坐着。
    一手拿着装骰子的陶罐,一手拿着鸡腿。
    面前摊开一张破布,上面歪歪扭扭用沾了黑灰的木棍分别在两边写上“大”和“小”。
    压着破布的四角分别是四个盘子,盘子里散乱叠着些肉菜和凉菜,虽然挑挑拣拣被人吃得差不多,边上还有一堆骨头,但岳定唐眼尖地认出盘子边沿的印记,正是“老江西”家的招牌菜五香酱鸭。
    这家菜馆的老板很敬业,每年大过年也不歇业关门,十数年来,年年如此,菜肴价格也亲民,不少人过年宴客,往往都爱去他家。
    凌枢身边围了四五个人。
    里头没有煤油灯,想来巡捕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给了他们两根蜡烛。
    岳定唐发现,那件羊绒大衣,还好端端穿在凌枢身上。
    大衣敞开领子,围巾被垫在身上,那人屈膝盘腿,脸上隐约还带着戏谑的笑。
    周围环境肮脏污浊,却好似半分没影响到他。
    没有霸凌欺侮。
    没有生不如死。
    反倒是乳燕投林,池鱼入渊的其乐融融。
    岳定唐缓缓扭头,看向旁边的沈人杰。
    沈人杰一头冷汗。
    “岳、岳先生,你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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