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临醒来时,看到的是吴韩的褶子脸,与他想要第一眼见到的人大相径庭,微微皱了皱眉,感到淡淡失望。
吴韩把他的床摇高了一些,告诉他,胃左动脉上的出血点倒是堵住了,但是胃溃疡的面积仍在增大,治疗需要时间,这次住院一个星期怕是不够。
看许临魂不守舍的样子,吴韩不耐说道:“你现在想见的人是俞晨?”
“她人呢?”
吴韩叹了口气,摇摇头,“不知道,昨天主任来医院给你补签手术同意书,她就不见人了。”
许临脸色一变,埋怨道:“我的事情你怎么告诉老师了!”
“那能怎么办…我昨天上着班,做手术做到晚上十一点多才下台…你出血出得上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咋整?昨天主任刚好下手术下得早,只能告诉他…..”
“你...” 他的手又开始往胃上靠,脑袋一阵眩晕,让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吴韩坐到他旁边说好话:“…邢主任昨天刚下手术就亲自过来给你签手术同意书…你看他多重视你….”
许临满脑子全是俞晨。
“你帮我打个电话给王晞,问问俞晨是不是和她在一起…”他缓了一下,对吴韩“命令”道。
吴韩撇撇嘴,无奈拿出手机,接通电话、按下免提。
王晞在电话里就像机器人一样说了句:“俞晨很好,不用操心。”就把电话挂了。
吴韩脸上浮现尴尬。
为了掩饰尴尬,转而问许临:“…你和俞晨昨天到底怎么了…她为什么说不搬家了….”
许临无力地倒回枕头上闭上眼睛。
吴韩只能收声,默默摇低许临的病床,担忧地望着面无血色的他。
之后三天,俞晨和王晞相互陪伴着在住处搞自闭,俞晨伺候着猫猫狗狗,王晞不断清算和前男友在近两年内的资金往来,想要和对方断个清楚。
俞晨明白,现在能做到的不给许临添麻烦的事,仅仅是完成每天的日常,正常地起床、吃早餐、喂宠物、看书、买菜、做饭,睡觉。
但是意料之外的是,在经过那一晚和王晞的抱头痛哭后,情绪变得很平静。
踏实而细致地做着日常琐事,内心竟然有一种淡淡的幸福,这种感觉是她在过去五年多和曹兰平呆在一起的时候不曾有过的。
三天后。
许临肋骨上的静脉穿刺管被撤下,改为正常输液,他已经能吃一些流质稀粥,邢建国为他找的护工很专业。
七十二小时的时间,俞晨没有给他打一个电话,可是…就算没有电话…明天就是周六…这女人至少要实现自己的承诺搬家…
抑郁症是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疾病,许临只能尽其所能给她最好的康复环境...
想到这里,他还是主动拨了她的电话,铃声只响了半声,电话就接通了。
“你还有衣服和袜子留在我这里…我给你送过去吧….”她的语气有些迫切。
许临一怔,却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立刻回应道:“好”
“还有…我用你手机号搜了你的微信…你加我一下…”她的声音越发羞涩而低弱。
“好。”他一如既往简短地回答。
俞晨挂上电话,看了看阳台上因为自己精心呵护重新长回来的兰草,多了一些见他的信心。
……
“明天那个俞晨还搬不搬到你住处了?不搬的话我回唐山了,我家博美还等着我给它送狗粮回去呢。”吴韩坐在茶几边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说道。
许临上个月接手一个二尖瓣环钙化导致的感染性心内膜炎患者,年龄六十五岁,是许临和吴韩做的瓣环修复手术,患者年龄较大,术后住了将近一个月才出院。
病患家属早上送来一大箱“顶级红富士”,
白志涛不小心对这位家属说漏嘴,道出许临住院了,家属天天发微信询问住在哪里一定要来看看,白志涛架不住只能相告,吴韩估摸这个事儿还好不是自己漏出去的,不然大仙儿以后很可能不借他小昂开回唐山了。
胃出血病人暂时不能吃水果,于是一箱子红富士全部归了吴韩,吴韩还自作多情地往箱子底下捞了捞看家属是不是藏了现金,要是藏了得立马跟邢主任报告,免得以后落了家属话柄,介绍七大姑八大姨地往同远塞,到时候做手术就不只是做得体衰,而是心累了。
许临的所有心思都在俞晨一会儿要来医院这件事上,笃定地对吴韩说:“搬,她肯定能搬过来,你把我住处收拾出来….。”
吴韩心想明天回家的事又泡汤了。
许临拿起手机准备给他微信红包,问道:“要多少?”
吴韩只差没骂出一句“你大爷的!”,咬了一大口苹果,起身准备离开,叨叨道:“行,我现在就去给你收拾!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许临凝神抬眸望向吴韩,说道:“把我那些脑瘤的药….”
“行了行了,我都清楚,你放心吧。”吴韩朝门外走,背对他招了招手。
刚走出燕化医院,吴韩接到沈晓桐的电话,沈晓桐询问许临的情况怎么样了,一会儿想和护士小张她们再过来看看,吴韩阻拦沈晓桐说道:“你就别过来了,他那理想的再婚对象一会儿要来医院看他,给他激动得不行。”
“激动”二字是吴韩自行添加的,因为他明白,不管怎样许临已经陷了进去,就算这个俞晨再差劲,也还是个女人,爱情这种事情,旁人插手也没用,反而落个多管闲事之名,他不想沈晓桐在许临明确了真爱之后还对他穷追不舍。
沈晓桐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发麻,不知道是这几天手术做得太多了还是因为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科室里的人这几天都在猜测许临为什么会跑到房山去住院的原因。
她清楚,房山那里有个动物救助站…这件事肯定又和俞晨有关。
所有嫉妒和不甘一齐涌上心头,挂断吴韩的电话,想了想,转而拨通一直存在通讯录却不怎么联系的“崔娇”。
拨通崔娇的电话,沈晓桐言辞关切地说道:“许临前几天胃出血住院了,不知道你爸爸知不知道…我记得你不是说过他一直在吃着抑制星形瘤的药物吗?那药会不会和他的胃出血有关?他在房山的燕化医院住院,要不我把病房号给你,你去和他谈谈……他和梁雨泽不是离婚了嘛?现在又有了再婚对象,刚好你也可以去见见…”
崔娇在私立医院的休息区吸了一口烟,朝空中吐出眼圈,握着电话,不由对那个住在许临心里的女人产生好奇…。
她的工作时间比较有弹性,神内中心今天的预约时间只到下午三点,在医院结束工作后,开着嫩绿色cooper mini来到房山,很少来这片扩充的北京南郊,街边建筑看起来都是普普通通毫无特色,崔娇不喜新城急于求成的建设,最爱的还是童年时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的二环四合院。
堵塞的交通让她感到有些烦躁,接连摁着喇叭想要前面那辆装了一车皮垃圾的小货车走得快一点。
……
许临的尿管在二十四小时后就被撤除,不愿意用床上的尿壶,固执地让赵护工扶他去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满头是汗,脸上再次失去血色,赵护工责怪道:“你这小伙子性格真的是太倔了,血管又爆了怎么办啊。”
他撇嘴一笑,“没事,爆了我也认。”
其实他此时的想法是一会儿俞晨过来,最好也能下床走几步给她看看。
刚回病床上坐下,敲门声响起,急忙让赵护工去开门。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俞晨,而是崔娇,她带来了百合花和满天星,鲜红色的高跟鞋踩出脆亮的声音,语气轻松随意,“你也太过分了吧,生这么大的病也不通知我。”
赵护工大概猜到崔娇和许临的关系,对许临使了个眼色,识趣地关上房门出去了。
“你怎么过来了?”
崔娇听出了许临语气里明显的失望,把床头柜上形状模式化的两朵塑料花从瓶子里取出,扔进了垃圾篓,拿着花瓶走进卫生间接了自来水,把自己带的鲜花插了进去。
“你没必要带花的,自来水根本护不了它多久,很快就谢了。”许临手撑着床沿,望着她做这一切,平淡说道。
崔娇仍然把鲜花一根根插进花瓶,放回床头柜,抽出纸巾擦了擦自己涂着蓝色指甲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微微倾身十指交叉,定定望着许临,如同医生盯着病人,说道“你吃的那个星形瘤抑制药…要不停了吧。”
许临打嗝,右手握拳挡在嘴唇边干呕了一下,崔娇心里有了痛楚,眉角微微绷紧,眼里覆了一层湿润。
他闭了闭眼,收紧双颊将恶心感憋回去,对崔娇说道:“我不会再做脑瘤手术的,所以这个药我会继续吃。”
“这种药物对你的胃粘膜刺激太大,再加上你平时的工作节奏,这次直接导致你的胃动脉出血…。”崔娇掩藏心疼,语气却变得迫切。
“那没办法,只能赌一赌,至少胃病没有脑瘤死得快。”许临吃力地扬了扬嘴角,撑着床沿的手越来越无力。
“你这样拒绝手术又是何苦呢?停药后,瘤体再长大一点就可以实施手术,有一流的神外医生为你手术,为什么要这样害怕?”崔娇努力劝说。
即使,她知道这些道理许临都是清楚的。
“我不想增加胶质瘤复发的危险,那颗瘤体长在海马区,如果复发二次手术…我可能会失去记忆…我不想失去记忆…苦涩的或是甜蜜的…我都不想…”他说道。
“你是害怕忘记那个名叫俞晨的女人,对不对?”她的目光变得冰冷,直视他。
“是的,我害怕。”他选择据实承认。
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许临先是一惊,继而眼神平静下来。
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和崔娇之间的过往,并不是梦境,俞晨早晚都会知道。
崔娇上前打开门,只见一个素颜的短发女人,拎着两袋麦片和装着衣袜的纸袋,站在门前。
俞晨只敢把目光逗留在崔娇身上两三秒,就低下了头。
这个留着一头淡棕色微卷长发的年轻女孩看着和小航是一样的年龄,五官娇俏,身穿杜班嘉纳的淡绿色花纹连衣裙,修长的双腿踩着一双鲜红色高跟鞋,足足比俞晨高了一个头,鼻尖微翘,长而密的眼睫毛,双眼皮大眼睛,全身的肌肤白嫩光滑成一体。
她长得很像俞晨曾经在协和校园里见到的那个如同“奶猫”般的女人,甚至因为化了妆,还要美丽精致一些。
最让俞晨感到触动的是,这个女人身上,似乎也有许临身上的那股带着栀子花香的柔暖气息….
“你好,我是崔娇,许临的朋友。”她修长柔嫩的指尖伸到俞晨面前,微笑着自我介绍。
俞晨连忙把拎在右手装着衣袜的纸袋换到左手,伸出不涂指甲油、略微粗糙的手触碰那细腻的手掌,微微低着头说:“我是俞晨…许临的同乡。
“同乡”二字是最远的距离,对许临的老师这样介绍自己,对崔娇也是一样。
崔娇听到“俞晨”这个名字,眼里似乎有个盒子被打开,说不出从里面溜出来的是怎样的情感。
“俞晨不但是我的同乡,也是我曾经的邻居和同学。”许临的目光透过崔娇性感挺立的身影,落在俞晨身上,补充道。
崔娇转过身看他,脸上的微笑使着力,夸道:“俞晨这个名字起得真是悦耳动听。”
正说着,她另一只手握住俞晨的肩膀,把她迎进病房,关上房门,看了看她手上拎的麦片,说道:“这种牌子的麦片很普通,含有植物纤维,不容易消化,用开水根本泡不软。”
许临微微直起身,马上对崔娇说道:“我很喜欢这种麦片,是我专门让俞晨买的,过几天身体再恢复一些,就可以吃了。
俞晨垂着目光咬了咬嘴唇,转身将麦片连同许临的衣袜放在茶几上,许临淡淡笑着说:“那天你把我的衣裤和袜子放在哪里去了?害得我怎么也找不到…第二天一早是穿着睡衣回的住处。”
崔娇明白了一切,眼神覆了一层隐隐的悲伤。
俞晨终于有了勇气,目光转向许临苍白的脸,说道:“我放洗衣机里烘干了。”
这个人瘦了很多…脸上依然缺少血色。
可是和十八年前一样,他眼里的笑意,依然能给予她力量。
“对不起…我…我想用一下卫生间。”
趁着俞晨去卫生间,崔娇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掏出手机,对许临发短信:“答应我做脑瘤手术,我就不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告诉她。”
短信音响起,许临从床头柜拿过手机,当即单手对崔娇回了三个字:“你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