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过一阵口腹,殿里才开始逐渐有相互劝酒交谈的声音,伴着袅袅弦音倒是和谐。
虞清溪身旁坐的是徵骋,在进城的时候便已见过了。但此时的徵骋早已取下了面皮,露出了真面目,虞清溪并不认识。徵骋从坐下开始,视线便时常飘到虞清溪身上。虞清溪可以察觉到,但辨别出这种目光并不带恶意,便只当不知道。
徵骋举了酒杯,冲虞清溪晃了晃一饮而尽:“久仰。”
虞清溪略微一顿,这久仰是客套,还是……他拿起酒盏,看向他:“幸会。”索性这酒盏很小,里头就一口酒,他便也一饮而尽。
徵骋一笑:“我本是悍支首领,入境时见过你,不过不是顶着这张脸。”
虞清溪点头,心思这人果然是知道他是齐庄人的,不然不会如此介绍自己这一道身份的。他细细看过这人的轮廓,大致有了印象,便是在进落玉国时将他好一番打量的人。
“商支新人大多都要滚爬上两年才能摸着门路的,你很出色,像……”徵骋及时收住口,他们几个首领都知道的事,主子只要不松口,便是不能提,他转而道,“听闻你自小长在商户?”
虞清溪又是点头。这人没说完的话好似意在他像某个人?他想起罗立第一次见他,和这人在入境时看到他,都是冲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的。那么,这人也是想说他很像原身的父母吧。罗立与他父亲是熟识,那么他父亲定是齐庄里的人。虞清溪对齐庄里的关系,都不怎么感兴趣,再则,那是原身的父亲,并不是他的,更没有必要追寻。
徵骋对他冷淡的性子倒是不怎么在意,转而道:“你身边八卫是我手下的,他们在悍支里将你夸了又夸,可是得意了。”
“得意什么?”虞清溪纳闷。
“拿两份月俸。”徵骋一笑,见有人冲着这儿走来,便止住了话。
虞清溪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去,见是任桑榆从后过来,便松松一笑。他待任桑榆到跟前,便对徵骋介绍:“这是我夫,若弥使臣,任桑榆。”对徵骋却是姓甚名谁都不知,便问他,“你是哪个?”
徵骋:“……”不过,他细微地发现,任桑榆的到来,虞清溪眼里的笑意都是闪着光芒的,眉头舒展,眼底是笑意,眼角也是笑意,就连淡色的唇都不觉放松,勾了一抹笑。好似在这人出现的那一刻,虞清溪瞬间泛了光。哎……这么明显!
任桑榆嘴角微微上扬,末了抿了抿唇,随后出声问虞清溪:“春汀怎么没在这儿伺候?”
“方才在的,只出去一下。”虞清溪道,“怎么了?”
“这一阵你不伏水土,有些吃食得忌讳一下,”任桑榆道,“我方才见你接连吃了几道海产,便过来看看。”
吃海鲜还是在与徵骋说话之前了,虞清溪想,任桑榆这般过来肯定是费了一番功夫。任桑榆坐在对面一片次座,所有人都入座,中间正在行舞乐,没法穿过来,要到这边肯定得出殿,从另一道门绕进来。他道:“我方才寻了你好久,都没见着,你倒是看到我了?”
“我想看,总是能看的。”任桑榆道。借与田相敬酒之时,探头扫过,再不着痕迹地收回;起身回敬别国来使,言语间视线也能触及到那方;甚至连婢女来换碟,他也要错身一看。看着他孤零零地独坐一位,不言不语闷头吃东西,任桑榆眉头一皱,便决定过来看看他。到了这一片,他看到有人与清溪搭话,心里稍是一松。虞清溪在这儿既不认识落玉国的人,也不认识别国使臣,熟识的人又不在身边,他还真是有些担心,他看不得虞清溪那副寥落的身影。不过,任桑榆突然想起,虞清溪手里的买卖都能做这么出色,自是不会在与人打交道上有问题,他……是关心则乱!可明知道是这样,他也是会忍不住看看他。
虞清溪淡淡一笑,方才他都没看到任桑榆,连气息都感觉不到。大殿里人太多声音太杂,他没法分辨出来,没想到任桑榆还能看到他在吃什么。
“坐这么久乏不乏?若乏了,我们便早些退场。”任桑榆问。这两日他出门,虞清溪都是因身子倦乏,留下休息的。
“还好。”虞清溪道。
“啊……牙好疼!”徵骋作势捂了一边脸道。
虞清溪转头看他。
“冷不丁被甜倒了牙。”徵骋道。
“面色如常,气息平稳,不像是有牙疾的。”任桑榆笑道。
徵骋一笑:“酒盏举累了,看你们大有私语到宴会结束的架势,便打扰你们一下。”
任桑榆拿虞清溪桌上的酒盏倒过一杯酒,与徵骋示了一下:“敬掌管落玉国安全的功臣!”
“我叫徵骋,”徵骋一笑:“敬若弥任使臣!”
任桑榆正要饮,却见徵骋看着虞清溪,便道:“我家清溪这一阵身子不适,有些水土不服,这酒便由我一同敬了。”
徵骋了然,随后与任桑榆互饮一盏,才道:“既是身子不适,怎不让大夫来看看?”
不等任桑榆开口,虞清溪便道:“不必了,也就是连日奔波有些劳累,休息一阵便好了。再则,明日就启程回若弥。”
“再住上几日也是无妨的,找个大夫来看看,调养一番,”徵骋道,“若是身子不适,哪能强走出沙漠?”
任桑榆点了点头。他才想起,来落玉国之前,清溪便有些倦乏。难不成那一夜连要了几次,损耗过度?再想虞清溪的口味,好似平素太过清淡了些,不过今日倒是吃了好些品种。他道:“是得好好调养一番,一会儿我便让春华去请大夫。”
“不用,今日便不乏了,不用请大夫。”虞清溪拿了酒壶给自己斟了一小杯酒,心思着喝这么一点点应该是没关系的。他冲徵骋扬了扬酒盏,想以敬酒堵没他们的唇,却被春汀叫住了。
“夫人,您不是喝不惯这酒吗?”春汀托着案板过来,“奴特地去寻了果子酒,味道清新,您一定喜欢。”
“是不喜欢这酒吗?”徵骋一笑,“那可得换上你喜欢的。”
春汀将案板放下,拿出一个水玉酒盏,外壁雕花繁复精美,看着和方才的酒盏差不多,可事实里头能盛的酒更少了。
“这酒盏真……”徵骋按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小”字,改口道,“漂亮。”
春汀将玫瑰色的果子酒倒了一点在酒盏里,递过去,又解释道:“奴与婢女说,是我们夫人想尝尝,她们便给了这个,据说是配这酒最是漂亮了。”
虞清溪看着面前的酒,酒气很淡很淡,果汁的味道却很盛,他看了一眼春汀,接在手里,换下方才的酒盏。原来,她离开是为了去寻这东西。他道:“是挺好看的。”
任桑榆看了一眼,也笑道:“我们平素不沾酒,有些不太习惯。”
徵骋一笑表示理解,若弥人总不若莫桑人善酒,而面前这位还是男妻。两人聊了一会儿,觉得颇对脾胃,不免又多饮了两杯。
虞清溪的位置够大,便示意他们坐下来边吃边说,任桑榆便摆手了。他道:“我原是见你只闷头大吃有些担心,过来看看你。”
虞清溪道:“大约是这吃食味道不错,吃了一口觉得胃口上来,便多吃了些。”
“这是好事,有胃口便多吃些,”任桑榆不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摸他的脸,便改用目光在他面上描摹了一遍,“我看你最近瘦了。”
“好。”虞清溪淡淡一笑,一直在眼前哪能看出胖瘦?不过,任桑榆的眼眸看着很认真,这便是真看出了。
任桑榆与徵骋打了个招呼,这才离开。
“你夫君待你不错。”徵骋对虞清溪道。
“嗯。”虞清溪坐下,缓慢地进食。
春汀跪到旁边,替他改换了碗碟的位置。在甘棠镇的时候,她特地询问过闵大夫,将忌讳的东西都记下来了。今日菜式繁多,她便将不适合他吃的东西都摆得远远的,换以安全又营养的吃食。
虞清溪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是什么都没说,依旧那般吃东西。他知道,他若是开口与春汀说些什么,旁边有的是能听见他们话语的。只有有哪怕一点点可能,都不想让不惊知晓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