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德妃出自安南国宗室,难免要心忧新国王安危。仅是……”月姬垂首,笑容静若秋水,她突然跪伏在地,声响沉练而笃定,并无一缕迟疑,朗朗道:“贱妾尚有一事要禀报圣上,仅是此事过于骇人听闻,贱妾并无确切证据,圣上信和不信都无妨。但如果不告知圣上,贱妾实在害怕。”
皇上看她这般郑重其事儿,便命郑德海出去守着,换了温缓的语气伸手向她道:“你历来沉练,是啥事令你这般惊慌?”
月姬并没有以手相应,仅是贴身取出一串翡翠手钏,“这是前几日丽婕妤交给贱妾的。说日前在御封礼上捡到,贱妾问了宫中的匠人,都说这翡翠是出自安南国的工艺,贱妾想这宫中妃妾唯有令德妃出身安南国,多半便是她的。可这几日忙着宴席之事儿儿,一时亦没顾及。昨日宴席,贱妾便把它带了过去,预备宴席结束之后交还令德妃。”她凝视皇上,唇角忽地上挑,拉出道冷冷的月弧,“贱妾又耽搁了。谁知那位刺史偶时看到了这翡翠手钏,吃了一惊……”
皇上的眼神仿佛铅水凝滞:“这翡翠串有何不妥?”
月姬清冽开口,声响明晰:“刺史说,那串翡翠乃安南国新国王为太子之时,先吴进赐,新国王珍而重之,时时佩戴,可继位典礼后便没再瞧过,新国王只说是不慎遗失,怎会出现于这儿?”
皇上眼底却蒙上一层薄寒,他仿佛有一些许难以置信,沉沉道:“莫非……是安南国新国王送给令德妃的?……无非是个翡翠,有相似也说不定……”
“贱妾亦是这般想。仅是那刺史非常肯定。”月姬神容肃穆,仿佛难以启齿,“贱妾不敢马虎,命人悄然查问令德妃母族亲眷的侍从。不想德妃兄长的一个侍从居然说,令德妃在闺阁之中曾和新国王有数面之缘。嫁进东宫之前,令德妃整日以泪洗面,直到入宫瞧了新国王一回才……”
“好!非常好!”皇上俊朗的脸庞上满蕴雷电欲来的阴霾,眼中厉色毕露,“她居然敢!怨不得她身怀六甲还要替安南国国王求情,怨不得……安南国国王才才继位便逼死发妻!而恰是阮氏加封德妃的消息传来之后!”
“圣上息怒!”耳闻已然从令德妃变作了阮氏,月姬心知皇上自然怒极,伏身再拜,“圣上,虽这证词来自阮氏家仆……但亦无非是一面之词。”她表面上是在为令德妃开脱,实际上这种似是而非的用词,反而更为加重了皇上的疑心。
“月姬,你历来持身公正,寡人是晓得的,不用一直为阮氏求情。”皇上微合的眼睛如秋末清凛的风,冷冷掠过:“寡人明白,你是疑忌着此刻安南国的使臣和阮氏的亲眷全在,又才才下旨召安南国国王进京惩戒,不宜对阮氏再贬斥太过。”
月姬含了恰到好处的笑容:“圣上圣明,贱妾正有此意。再者,这般的事莫说未必是真——是贱妾太过当心了也说不定。便是真的,亦不宜闹大,失了圣上的颜面。”
皇上已然年近四十了,即使是保养的宜,此时,那些许痕迹随着笑容慢慢疏淡,他爱怜地拍了拍月姬的手:“月姬,你着实不同以往了。你这般事事为寡人周详,不愧寡人视你如珠如宝。虽然说要等孝淑皇后的两年丧期,可这中宫之位,寡人已然在心底许了你了。”
月姬便着他的手起身,坐在他身边的鹅羽软垫上。她心中想笑,如珠如宝?便也便是此时了罢。实际上用心想想,皇上便是一个普通的男子。
“只是,令德妃作出这种事儿,还伤及龙嗣,不可不罚。”不知不觉间,皇上已然将称谓又换回了令德妃,他向外间大声道:“郑德海,传旨掖庭,令德妃阮氏骄恣妄为,妄议朝政,致使皇十子夭折。念其事寡人年久,降为婕妤之位,禁足于合欢殿思过。”
郑德海麻溜儿地进门,应着:“奴婢领旨。”
“慢着。”皇上想了一想,再出口分外鄙薄厌恶:“这般的娘亲,只会教坏了寡人的皇子们向着外人。郑德海,你亲自着人领回皇四子和皇八子,便交在皇子所扶养。”
郑德海应着去了。月姬扶摸着发鬓上冰冷的金线坠珠流苏,笑容却那般柔情似水:“圣上仁厚,令婕妤如果晓得教训,定会疼改前非,不再品行有失。”
这一夜,月姬自然而然是留宿勤政殿,皇上睡的极熟。
目今是大昌13年,皇上已然37,而月姬亦是31的人了。
面前人,是颇具城府的帝皇;而自个儿,是善于谋算的宫妃。仿月姬恍恍惚惚地想,咋这些许当皇上的,恶心人的工夫都这般千篇一律。
令婕妤的降位,仿佛为掖庭带来了久违的宁静。安南国新国王的处置已然下达,皇上为着令婕妤之事儿儿,除了罚他3年恩赏,更下旨尊谥已故的国主夫人,并命新国王为国主夫人吃素3年,以慰国主夫人在天之灵。安南国王室之式微,由此而始。
深居简出的宜淑妃也终究认清了事实一样,开始成日在月姬跟前奉承。可话说回来,事儿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便算面上不说,尔莹对宜淑妃的行为还是嗤之以鼻。月姬虽然则从中调停,可待宜淑妃已不似往日热络,算作警告。
对令婕妤,诸人的鄙夷便更明显一些许,虽他们根本不晓得令婕妤降位的真正原因,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令婕妤失宠这事实的认知。当今掖庭,生育了儿女却不可以养在自个儿身边的,也唯有令婕妤一人了。
只是也便三四天的工夫,诸人便不再将心思放在令婕妤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