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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胪馆。
    星空下,微寒的夜风透窗而入,镇南王太子看一眼案上沙漏,自斟一盏美酒,想着陆国公莫不是要失约。举杯欲饮时陡然见桌畔多了一人,吓了一跳,嗔怪道,“堂叔纵武功盖世,也莫这般神出鬼没,小侄胆子小。”
    “已经与国师打过招呼了。”陆国公说,“东宫未能应允。”
    镇南王太子饮下盏中酒,提壶给陆国公面前的空盏满上,“两湖之地换帝王之位,难道还不够划算?”
    “你我认为划算没用,东宫向来谨慎,他若写下盟约,便是将把柄递到你我之手,他不肯的。”陆国公眼神冰冷。
    “堂叔可是他的嫡亲舅父,亦是岳父。”
    “我又不是他亲爹。”
    镇南王太子唇角一翘,“这么说,我们的盟约谈不成了。”
    “不。”陆国公冷酷的眼眸中野心汹涌,“他不愿意,你不妨与我谈。”
    镇南王太子笑的客套,“我也很想跟堂叔合作,可您说服不了中原的太子,我出人出力,助他登基,却没有好处到手,我回国是无法向我国朝臣交待的。”
    “除了太子,不还有太孙么?”陆国公眼眸微眯,锐利如电,“太子不听话,太孙听话便好。先让太子登基做了皇帝,太孙便是新太子,新帝因故退位,新太子便能登基。介时,新帝年少,我既为新帝外公,我的女儿是新帝亲母,掌政之人,难道会是旁人?”“我得需要一个保证。”
    “两年之内。”
    “不,两年太久,这位东宫有着极强大的意志,你都不能悍动他,待他登基,两年后恐怕不是你把他干掉,而是他把你干掉。时间过久,于您无利。”镇南王太子的冷酷与陆国公如出一辙,“必需在一年之内令幼主登基!”
    陆国公的胸膛上下起伏,呼吸都急促了一些,许久,他眼中冰冷的烈焰再次被压制到瞳仁深处,四周静寂,落针可闻,窗外一角星空幽蓝若海。夜风与室中暖意交织,陆国公执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酒盏啪的放回桌间,镇南王太子听到陆国公的声音,“好!一年就一年!”
    立下盟约,陆国公并未久留,国师出现在房间,“殿下这样信陆国公?连换两帝,绝非小事。原本他答应助殿下迎娶中原公主,亦未成功。”
    “不。只要中原内乱,于我国就是有利的,中原乱的越凶,我国得利越多。”镇南王太子收起盟约,“公主的亲事倒是有些可惜,不过,纵是我求娶,此事也难成。堂叔啊,并不被中原的皇帝太子信任呢。”
    第326章
    天象有异, 穆宣帝的寿宴依旧热闹非凡,大家还欣赏了一回镇南王太子供来的大象。大象十分威危,有驭象人骑在象背, 指挥着大象展现出各种杂技, 许多嫔妃诰命都看得惊叹不已。
    尤其陆国公世子夫人, 还惊叹出声了。
    嘉祥公主也觉有趣,只是因不喜镇南王太子,嘉祥公主便道,“这也不算什么稀奇, 不过一赏玩之物。三哥着人送来的白骆驼, 玉白如雪,虽不会这些逗人乐的把式, 骆驼能在沙漠驼负主人行走, 等闲半月不吃不喝也无事, 北疆许多地方都靠它做脚程, 论实用,比大象实用得多。”
    当然,嘉祥公主也不喜欢穆安之,但相较于镇南王太子,穆安之毕竟是自己人,她立刻就拿穆安之的骆驼把镇南王太子的大象比下去了。
    有些不明就理的诰命还寻思,这是东宫与平疆王合好了么?
    蓝太后看出缘故, 并不点破, 而是附和嘉祥公主一句, “是啊, 只是骆驼不能表演,便不给大家赏玩了。”
    嘉祥公主笑着举杯敬皇祖母, 蓝太后一乐,端杯吃了。
    寿宴结束,镇南王王太子一行告辞离去,穆宣帝按王太子所供礼单赏赐回礼,寻常给小国赏赐,朝廷是很大方的,何况镇南国并不经常前来觐见,但此次若是两张礼单进行对此就知道,穆宣帝是一个铜板都未多赏。
    礼部韦尚书觉着是否轻了,穆宣帝道,“南边儿不大稳当,少不了他们镇南国的挑唆,安安分分的,朕自然厚待,这等别有居心的小国,还要厚赐不成?”
    韦尚书便也未再多言。
    整个寿宴期间,皇城安危皆是禁卫军负责,却是未出半分差错,一个多月林程几乎是宿在宫中,穆宣帝知他辛苦,格外厚赐,令他回家休息几日。
    林程依旧是检查过宫中禁卫军换防后回府,朔风裹着细碎的冰碴沙沙洒落在屋顶街道草木空枝,若无意外,深夜气温再降,便是今冬第一场雪了。这样的天气,晚市亦早早歇了,无甚人烟,许多店家见客人寥落,干脆早早排上门板,店家伙计皆早些休息。
    道路宽敞无人,天寒风凛,林程一行也便驱着马儿小跑起来,气死风灯的灯笼光随着马背起起伏伏,突然间,斜剌的一条巷子扑出一个黑影闷吭着跌倒在地,侍卫陡然勒住马缰,继而长刀出鞘,却是跟着扑上另一个,按住那跌在地上的黑影便是拳打脚踢起来,此时黑影哭喊方知是一女子,那打她的显然是个汉子,边打边骂,“看还敢不敢给老子偷人!”
    侍卫松口气,继而喝斥,“好大胆子,敢挡大将军的路!还不让开!”
    那汉子抬头见黑压压十数骑人马,显然也是心生惧意,低头哈腰连声道,“小人不敢惊扰大人,这就带这婆娘回家。”
    夜间的风雪愈发大了,雪片扑在脸上凉浸浸的,正当侍卫驱赶那对男女时,那样极轻的,仿佛一缕夜风伴着风雪而至,林程大喝一声,“有刺客!”变故陡生!
    正躬着身子拉扯着要离开的那对夫妇闪电般向身前侍卫袭来,掌中寒芒一闪,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袭来,转眼间与林程侍卫斗成一团。
    但,这并不是杀招。
    真正的杀招是那抹无声无息的夜风,它是那样的鬼祟难辩,即便以林程的警觉也是那抹气机接近时方则发现。林程登时便知,此人武功绝不逊于自己,他如鹏鸟般自马背腾空而起时,那一星杀机已汹涌出海,扑天盖地而来。林程手中宝刀挥出,两股巨大内息相撞,以至连兵器相撞的声音都被淹没,所有侍卫马匹以及刺客在这声沉闷若山岳相撞的巨响中人仰马翻,纷纷后退躲避,以免波及,两畔数间屋舍仿佛被风暴袭击,墙倒屋塌,瓦石落地。伤痛哭叫呻吟声纷纷传来,林程唇角一抿:这是在街巷,怕已伤及平民。
    高手相杀,最忌分心。
    林程此念一起,那黑衣人诡谲杀招又来,林程平生再未见过这样诡异阴毒之功,好在他虽一时被袭,武功却是由少林正宗演化而来,最克这类武功,一时间虽有吃力,却未露败相。
    林程的侍卫也非无能之人,一人自腰间飞速取出一支竹筒,点燃后猛然向上抛去,就听一声破空尖啸后,火红色的信号烟火在漆黑夜空炸开,继而火花飘零,很快被夜风袭卷而去。但不要紧,这是禁卫军一级救援信号,巡城禁卫军见些号便知有超品大员遇刺,必会急速赶来!果然,马蹄声很快在夜间响起。
    林程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与黑衣人已交手近千招,虽居上风,却没有把握将此人留下。何况,此人这等武功敢夜袭于他,必有后手!
    那一剑比来援禁卫军的马更快,甚至未做遮掩,仿佛一抹极速的流光,刺穿夜色。同时刺穿的还有林程的肩胛骨,若非林程武功高强,这一剑穿过的应该是他的心脏。那剑气透骨未停,呼啸着破空而去。
    林程一声痛吼,斩出开天辟地一刀,率先刺杀他的黑衣人堪堪接下此刀,借刀势飘然后退,举刀便要再战。出剑袭击他之人更是在黑暗中亮出身形,显然以二人武功,丝毫未将禁卫援兵放在眼中。
    但是,突然间一阵更猛烈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二人脸色大变,未有片刻停留,转身便消失在茫茫黑夜。
    林程整个人跌落在地,勉强拄刀而立,伸手点下胸口几处穴道,低头一口黑血喷出。林程剩下的侍卫就看到遥远夜空中,一个白影倏忽而至,转眼便到林程面前,“中毒了。”那声音带着一点淡淡的冰雪气,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便覆在林程背后,林程只觉体内纷乱冲撞的经脉内息被这股浑厚内气慢慢驯服,归于平稳,他接连又吐了几口血,那白衣人方收回手,望着夜幕深处,有些惋惜的皱了皱眉。
    太医院医正副医正被连夜派往大将军府,林程身受重伤,即便有太医院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材,也非短时间能恢复,何况,他重伤之外还中了剧毒。
    林程的武功造诣,寻常毒物对他无用,所以刺客用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林程虽当时被冯凝及时救下,凭借他深厚内力,现在也死不了,但即便以天祈寺与天医院双方的积淀,短时间想恢复亦是难上加难。
    何况,林程右肩胛骨碎裂,他是擅刀之人,右肩即便恢复,刀法亦要受影响。
    对寻常人可能影响不大,但对林程这样的高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伤,已伤到林程的武境。
    浩浩荡荡的大雪自天幕摇落,冯侯一袭黑猴裘站在一角屋檐下,手下密卫迅速轻巧的扫开厚积的雪层,收集昨夜刺条留下的线索。
    忽而,远方几个轻巧起落,飘飘摇摇如同化进这漫天大雪,却是转眼间来到冯侯面前。这是一位女子,与冯侯不同的是,这女子通体雪白,雪白貂袭下偶尔露出的一角裙裾亦是白色。
    “我查看见过,昨天伤了林将军的那道剑气落在凤阳长公府家园子里的望云亭,击碎了望云亭的宝顶,是个高手。”冯凝道。
    “长公主府的侍卫供奉们怎么说?”冯侯问。
    “听闻剑气啸声,巡视时未见可疑之处,禁卫军的信号弹升空时,他们知道是城中有人遇刺,便未多留意。”冯凝的目光落在被密卫清理出的一道被冰封的刀痕上,叹道,“可惜了。”
    冯侯望向女儿,冯凝说,“林程数年前便已摸到宗师境的门槛,偏一直未能踏入。观其刀气所留,昨夜苦战,他这一刀已是宗师高手。可惜他肩胛受伤,纵领悟到宗师境,刀法跌落,怕是要止步于此。”
    冯侯不由面露惋惜。
    风起,雪花扑面而来,冯凝目光依旧平静如水,“不过,也幸亏他昨夜境界突然有所突破,不然即便有禁卫军为援,他也必殒命当场。”
    “那两人武功都比林大将军要高?”
    “两人都是宗师,不过,一人初入宗师境,武功虽胜林程,据林程所言,那人武功阴毒至极,少林武功路数光明正大,正克阴毒路数,所以林大将军能支撑片刻,看这打斗痕迹也能对得上。”冯凝目光在废墟上逡巡而过,遥望远方虚空,“后面用那一剑伤了林程的是位高手。”
    冯侯听女儿两次用“高手”形容此人,不禁问,“比你还高?”
    冯凝眼中战意澎湃,周边雪片竟受此影响旋转成一个微小气旋,冯凝感慨,“真想一战。”
    冯侯无语。
    冯凝挥挥袖,气旋逐渐缓慢下来,重新飘落成片片雪花,她道,“太后娘娘召我进宫陪伴。”
    “那就去吧。”冯侯颌首。
    冯凝几个纵身,如来时那般,身形飘摇如风中雪片般,很快消失不见。
    第327章
    为什么是林程?
    朝中重臣不少, 林程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原因其实也简单,林程是掌禁卫军的大将军。
    林程重伤,难以继掌禁卫之职, 当下之急, 便是选出新的禁卫大将军。禁卫大将军这个人选太过要紧, 向来都是穆宣帝乾纲独断,内阁都从不多言。
    穆宣帝问过太医林程的伤势,让太医院好生照顾,便打发太医下去了。御书房内穆宣帝连最心爱的内侍都没有留, 单独召见了冯侯。他吩咐冯侯, “立刻派出绝顶好手去查镇南王太子身边的随扈之人可有镇南国师在,拿回准确消息, 不必靠的太近。”
    “是。臣已派人追过去了。”
    穆宣帝浓眉难伸, “另一人是谁呢?冯凝说那人功夫阴毒诡谲, 全不似中原路数, 北凉与北疆武风彪悍,皆崇尚大开大阖,鲜有这样的阴毒武功,难道是来自南面儿的?”
    “可若是镇南国有两位宗师高手,臣以为,他们第一件事应该是先杀了南安侯,夺取南夷州。”林程当然官高位显, 但对于一个国家而言, 国土比一位大将军要重要的多。镇南国若有两位宗师, 断不会安守云贵多年。冯侯有些想不通。
    “你这话也有理。那么, 那一位应该还是我朝人士。”穆宣帝双眸微眯,手指在书案无声的敲击几下, 看向冯侯,“秦龙虎的伤还没好么?”
    “一直在服药,太医说伤及经脉,仍要多将养,脉案与太医的说法一致。臣与秦龙虎相近时,时常闻到他身上的草药香。近来龙虎营的差使,他也多交给秦驸马打理,自己管的少了。”冯侯禀道。
    穆宣帝颌首,就要打发冯侯下去。冯侯欲言又止,穆宣帝好笑,“你这是怎么了,在朕跟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冯侯抿一抿唇,“还得请陛下恕罪,臣私下请琉璃法师去看了昨日打斗留下的痕迹。”
    “少林身为江湖武宗,自然见多识广。”穆宣帝点头,冯侯向来细致。当初他因避冯凝宗师身份,辞去密探首领之职,如今穆宣帝重新启用,干练不减当然。
    冯侯道,“琉璃法师说这样的武功路数,他亦没有见过,不过,法师见过相似的。”
    穆宣帝精神一震,“想来法师亦记得用此武功之人了?”
    “是。”冯侯微微躬身,“法师说当年睿侯在禁卫军与秦龙虎比武,他在宫里给太后讲经告辞出宫时,得知秦龙虎败于睿侯之手,秦龙虎也是少林外门弟子中佼佼之人,法师过去探望,看到秦龙虎身上伤势,伤到秦龙虎的武功路数便诡谲异常,不似中原路数。”
    穆宣帝的眉皱的更深,“睿侯老家在湖南,年轻时曾来往云贵之地,他的武功不似中原也说得通。玄隐阁是睿侯行走江湖时所创,林程一向与睿侯交好,甚至曾在玄隐阁位居要务,若这人与睿侯相关,怎么会刺杀林程呢?”
    穆宣帝猛的抬头,冯侯此时也想到了,这人必与睿侯相关,而且,必是睿侯的仇家!
    虽然有此线索,但是,查起来却是千头万绪,极难追查的。无他,睿侯当年朋友遍天下,可仇家绝对不少。而且,睿侯一生虽短,经历却是丰富曲折,甚至其间多有奇诡之处,要查起来就太难了。
    穆宣帝轻轻敲击着桌案,说了一句令冯侯意外的话,“这倒好查了。”
    帝王的眼睛深沉如海,“打发人去北疆,睿侯给老三留了东西,约摸也留了人。睿侯的武功必然是自幼练起来的,他年轻时的事,还是玄隐阁的人最清楚。老三那里有玄隐阁的人手,找人问一问睿侯当年的事。”
    “是!”
    至于禁卫大将军的人选,穆宣帝打发人问过林程。林程举荐永安侯,不过,穆宣帝斟酌再三,点了原青龙卫大将军隋将军任禁卫大将军一职。
    北疆。黎尚书一行刚入玉门关便到了一处宽敞热闹的驿站,这是一处不在兵部记录范围内的驿站,是北疆常见的黄土胚的房子,无甚讲究,不过,院落宽阔,马匹齐全,而且,还有支百余人的小小驻军。
    在这驿站周围还有几十处大小不一的黄土房,张出酒幌支出摊子都是生意人家。
    黎尚书过去将官牌文书一放,立刻受到热情招待,唉哟,这可是高官,帝都城的尚书老爷。待驿丞问过尚书老爷您往哪儿去,唉哟,原来是帝都钦差,要往新伊面见咱们大王的。驿丞立刻拨了二十个骑兵沿路护送。黎尚书原说,“不必如此,我们自己走是一样的。”
    “现在可不一样,如今咱们北疆时有叛军出没,您看行商也都是我们护送。我们到底路程更熟,大人只管放心,您跟着我们走,包您大半月就能面见大王。”驿丞这样说,黎尚书也便没推辞。驿丞知道这是帝都高官,很不敢怠慢,亲自去外头食肆叫了几样好菜,还打发厨下烧了热水,将驿站备着的几只杨木木桶找出来给几位大人沐浴。
    黎尚书心说,到底是大驿站,服侍的就是周到。他是个细致人,沐浴更衣后召来驿丞问了不少话,譬如,“我记得这里不该有驿站的,你们这驿站也并不在兵部记录上吧。”
    “咱们这是临时的,这不前番苏迪米尔部、彩云部有反叛,大王就担心来往咱们北疆的商贾不太平,路上难行,便打发我等建了这处临时驿所,”驿丞拍拍自己空了一只的袖子,面皮都是晒的黝黑,脸上却是挂着感激的笑,“咱们这样的儿,战场上残了,按理就不能在军中当差,也便没了饷银。可回家一只胳膊也种不了地,以前是侯爷养着咱们,让咱们在后勤补给那里干活,到底不比齐全人。大王开恩,这样的驿所,专挑咱们这样的,是给咱们的恩典。如今在这儿有福服侍各位大人,也能供养妻儿了。”说着一只手拱起虚握朝西北边儿拜了拜,“这都是大王的恩典哪!”
    黎尚书问,“那你们护送往来商贾,一般是什么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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