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素服的太后终于从寝宫中走出来了,常年吃斋念佛的她清减了些许,却平添了几分缥缈之气。
燕珩听了很高兴,连早朝都不上了急急赶着去见太后。
入了昔日太后所住的凤栖宫,只见太后坐在昔日爱坐的位置上,手中拿着李悠然从白鹿书院归来后送她的木钗子。
燕珩刚把脚迈走来,太后挪了挪嘴角开始絮絮叨叨道:“这阵子哀家老做恶梦,梦见悠然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周围全是沙子,很快悠然就被沙子给埋了……”
燕珩跪在太后跟前,舐犊之情道:“母后……”
晶莹的眼泪从太后用手按压着的眼角滑落,太后哽咽肯求:“皇上,帮哀家把悠然带回来,哀家答应妹妹,哀家不能食言。”
燕珩抿了抿唇,颌首……
自打先皇死后太后便和他产生了隔阂,这是唯一能解开他们母子心中重结的机会,他必须把握住。
燕珩回到御书房便给燕枫晚写圣旨,让他带领大军入沙漠之地寻找李悠然,不惜一切代价。
他下圣旨后不到半个月,燕枫晚回信:李悠然找到了,楚天行楚大人将不日扶棺椁回朝。
燕珩头脑一黑,摔坐在地上,那轻飘飘似乎没有一丝重量的信纸飘落在他的脚边。
燕珩的确有些忌惮李悠然的势力,想将他留在边关不再回京。但在燕珩心中,李悠然依然是他唯一至亲的兄弟。
想到他曾为他出谋划策,想到他曾为他自残解救他出困局,想到他曾在他低谷时犹不离不弃……
燕珩抬手抹了下脸颊,摸到了类似于水的东西。
许久,燕珩才站起来,唤了大太监打水洗脸。
洗漱完毕后,燕珩道:“悠然战死边关这将事别让母后知道。”
大太监正要唱诺,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什么事不让哀家知道?”
太后捂着胸口半躺在女官怀中,双眼含泪,泣不成声,“哀家就知道,哀家就知道,你燕珩的心怎么这么狠,你都把先皇送下去了,为什么还要挖哀家的心头肉悠然,你是要哀家的命啊!”
听到如此隐密,大太监和女官小脸顿时煞白,双腿发软。
燕珩心神一震,大吼道:“母后慎言,父皇驾崩朕还未出东宫,父皇乃宁王所杀。”
“哀家就知道,哀家早就该知道……”
太后凄凄一笑,身子不住后退,“在皇上把你关起来时就该知道,你已不再是我那个最爱的孩子了。”
太后脚下踉跄了一下,燕珩连忙伸手去扶,太后挥袖用力甩开。
太后心如死灰转身,道:“回宫。”
望着太后离去决然的背影,燕珩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过是拿回属于他的东西而已,错了吗?为什么他的母后不理解他?
燕珩呆滞站了许久,缓回神冷冷斜睨了大太监一眼,警告道:“今天你什么都没听到。”
“是。”
大太监惶恐跪地,连连磕头道:“奴才刚到,不曾见到太后的到来。”
“嗯。”
燕珩点头,眼神渐渐变得冰冷,走到御案前下旨道:“传命:太后娘娘闻李少将军战死沙场心力交瘁,朕甚是心忧,特派太医驻守坤仪宫,短期间内坤仪宫上下不得随意出入。”
大太监低头应:“遵旨。”
在坤仪宫大门关上那一刻,一声叹息悄然无声。
以前太后是自我放逐,如今却是被当今皇上软禁。
逛了一圈下来,白鹿书院还是老样子,远离尘硝的山上,学子们可以在这尽情挥霍自己的青春,绽放自己的纯净心灵。
金富贵坐在昔日的课堂中,和后晋的学弟们听着秋名山讲课,有一瞬似乎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顾东篱还没与他们背驰而行,一心只读圣贤书,只有他在的地方总能见到李悠然的身影,而楚天行则喜欢跟在李悠然的身后。
那时候的他们有些小叛逆,身为刺头的他和李悠然总是被秋名山针对,各种处罚层出不穷。
那时候的饭菜很不好吃,他和李悠然经常让厨师给他们开小灶。
那时候的半夜他们总爱遛下山,在酒馆喝得酩酊大醉,有一回一同入了狱,有一回在路上遇到了杀人犯……
秋名山皱眉盯着那个在他课堂上发呆傻笑的大号胖子,薄唇微抿,冷酷道:“金富贵,四书五经抄一千遍。”
“是。”
金富贵下意识地站起来回答,身子紧张到有些瑟瑟发抖。
“哈……”
骤然满堂哄笑,学弟们不带任何杂质的目光齐齐望向金富贵,脸上善意的笑容。
金富贵挠了挠头,突兀想起他已经离校多年了,脸色一黯。
金富贵抬头望向讲台上已生华发的恩师,挪动了几下嘴唇,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
秋名山一如从前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严厉不苟言笑。
一切都变了,唯有学院待我如初。
许久,金富贵都没能开口。最终,他难看地扯了扯嘴角以示回应。
走出课堂,秋名山道:“无愁子先生说悠然只是火毒入脑,长久养之还可痊愈,你且放轻松些。”
金富贵一脸阴霾,摇头叹气道:“人最重要的是大脑,大脑受了伤,敢能说不严重。”
李悠然发疯完全不认人的样子就像一只野兽,明眼人都看得出火毒入脑的可怕。
秋名山沉默了一会,道:“你不是医者,留在此处也没什么用,不如离去吧。”
金富贵身子一滞,含泪望着秋名山,哭诉:“恩师要驱赶我?”
秋名山淡淡道:“山下来消息,大学士楚天行将扶棺椁送战死沙场的李晏将军回京。”
金富贵情绪低落道:“这事是我安排的,前有当今皇上对李少态度不明,后有楼兰战神死咬不放,李少唯有一死方能脱身。”
秋名山道:“这方法确实很稳当,但只对于李悠然,冥冥之中却将大将军府推上及及可危之地。你该上京,你金家在皇上危难时有所资助,有一份情份摆在那。”
大将军精神状态出现问题这件事早在一年前被众所皆知了,李悠然一死,大将军府无继承人,李家军人心大乱,一些非法之徒暗中都在蠢蠢欲动。
皇上本就忌惮大将军府势力,一定会借机蚕食李家军,李家若不甘被蚕食分化便很容易发生兵变。
金富贵心神有些不定,他有心入京却放心不下李悠然,眉头一下子皱成了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