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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名侍女很快就离开了,片刻后,墙角传来草叶被踩过的窸窣之声,因隔得太远,迟长青听不清楚那两名侍女在说什么,只隐约捕捉到了小小姐几个字,小小姐,她们在说婵儿?
    迟长青下意识看向那两个侍女刚刚出来的园子,听梅轩,确实像是女儿家住的地方,他心中一动,难道婵儿住在这里?
    洛府这么大,夜里方向难辨,要找到洛淮之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若是能先找到婵儿,不是更好么?
    这么一想,迟长青便趁着四下无人,轻轻推开了那院门,踏了进去,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庭院里,四处静悄悄的,唯有窗扇的位置还亮着灯火,显然主人仍未入眠,迟长青靠近了窗户的位置,站定,他原本是打算去敲窗扇的,但是这时候才觉得有些不妥,若里面的人不是婵儿呢?
    迟长青有些举棋不定,但一想,还是决定先退出去,岂料正在这时,屋里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是个男子,听着有几分耳熟,迟长青侧耳细听,终于想起来那应该是洛淮之的声音,十分温雅,不疾不徐道:“等过些日子,我就派人送你入宫……”
    入宫?
    迟长青心里一惊,洛淮之在与谁说话,要送谁入宫?
    他再也忍不住,透过微微虚掩的窗户缝隙看进去,室内灯火明亮,一个身着玉色常服的男子正对着窗户而坐,面孔熟悉,果然是洛淮之,而背对着窗的是一名女子,穿着一身凤信紫的衣裳,那是婵儿最喜欢的颜色。
    迟长青的瞳仁微震,洛淮之要把婵儿送进宫里去?
    为什么?
    因为过于震惊,迟长青不担心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轻响,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屋子里的人立时发现了,洛淮之警觉地抬起头来,朝这边望过来,语气平静道:“梁上之事,非君子所为,阁下深夜前来,洛某有失远迎,何不入内一叙?”
    即便是这样的情形,他也是十分温和,态度甚至称得上有礼,迟长青自然也不与他客气了,伸手打开那扇窗,道:“大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洛淮之的表情十分平静,连一丝变化也无,只是颔首道:“原来是你。”
    迟长青微微笑道:“看来大兄今日算到我会来此了?”
    “这却没有,”洛淮之淡声道:“腿是长在将军的身上,洛某如何能知道?”
    迟长青抿唇不语,目光定在了背对着自己的少女身上,她似有所觉,想转头来看,却被洛淮之喝止了,轻声道:“阿婵,夜深了,你且去休息。”
    迟长青的心顿时一沉,紧接着,便看见那少女点点头,站起来转身往内间而去,甚至未曾朝这边多看一眼,迟长青下意识唤道:“婵儿!”
    她停了一下,像是在犹豫,洛淮之却再次开口,加重了几分语气:“阿婵,听话。”
    她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再没有停留,纤细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帘幔之后,看不见了。
    迟长青的表情冷了下来,看向洛淮之,道:“这是什么意思?你要送她入宫?”
    洛淮之不置可否,问道:“将军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迟长青冷冷地望着他,道:“自然是为了我的妻子,洛大人。”
    洛淮之拿起桌上的茶壶来,倒了一杯茶,道:“实在不巧,茶已冷了,将军不介意吧?”
    迟长青不语,他的手在窗台上一撑,翻入屋内,在桌边坐下来,浑身上下的气势凛然如刀锋一般,他极力压抑住满心的怒火,沉声道:“婵儿如今已是我的妻子,洛大人此举,怕是不合适罢?”
    闻言,洛淮之没有回答,将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诚恳地道:“听闻当初将军于乾清宫内,保下舍妹,洛某心中十分感激。”
    迟长青不防他突然说起这个,愣了一下,才道:“这却不必,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娶得婵儿为妻。”
    洛淮之弯起唇角,微微一笑,道:“你看,若非如此,将军怎么会娶阿婵?”
    迟长青顿时怔住,洛淮之细细摩挲着掌心的杯盏,触手温润光滑,他道:“将军扪心自问,当初乾清宫之举,当真只是为了阿婵吗?”
    迟长青下意识道:“我——”
    话到这里便顿住,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了,诚然如洛淮之所说,他那时的举动确实不单单是为了婵儿,更多的是想要一个契机,让他顺理成章地退出朝廷,退出京师这一块险地,于暗处隐匿起来,所以,洛婵便是那个契机。
    “看来洛某说对了,”洛淮之微笑,道:“阿婵胆小,又单纯不知事,于将军如今而言,不过是累赘罢了。”
    迟长青皱眉道:“我从未觉得婵儿是累赘,再说,如今我与婵儿两情相悦,洛大人为何不信?”
    闻言,洛淮之含笑不语,迟长青便知他并不相信自己,眉头皱得更紧,他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洛大人觉得我要如何做,才能将婵儿还给我?”
    洛淮之轻抚杯沿,道:“阿婵是要入宫的。”
    迟长青觉得自己脑门上的青筋都要蹦起来了,他咬牙道:“婵儿与我还是夫妻,拜过天地的,洛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洛淮之一哂:“这有何难,和离书足矣,再说了……”
    他微微眯起眼,道:“若我没说错的话,依将军如今的处境,婵儿该是新婚丧夫,守寡了才是,和离书都不必了。”
    “你——!”
    迟长青用力按住桌子怒目瞪视着他,满腔的怒意止不住往上拱,他心想,之前在云台寺的时候竟然还觉得洛淮之好说话,这哪里叫好说话?这简直是不进油盐,还能给人扎刀子,厉害得很,相比之下,当初的洛泽之简直是称得上十分善意了。
    第117章 “我自会亲口去问他。……
    室内静悄悄的, 迟长青尽量平静了情绪, 望着对面的洛淮之, 道:“洛大人所言有理, 但是婵儿是如何想的,洛大人难道不需要过问她么?”
    洛淮之道从容道:“阿婵年纪小, 自然是听长兄的, 方才将军也看见了,她并未有异议。”
    迟长青想也不想便道:“我不信。”
    洛淮之轻笑一声,道:“那便与我不相干了。”
    迟长青皱起眉,到现在他仍然不敢相信洛淮之居然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要把婵儿送入宫中?他冷冷地道:“如今洛大人深受当今圣上的宠信, 朝野之中风头无二,何必非要将婵儿送入火坑?她素来敬重喜爱你们两位兄长, 即便当初我带她离开京师时,也心心念念惦记着你们,难道洛御史竟半分情分也不顾及, 定要做这种卖妹求荣之事?”
    洛淮之笑笑, 道:“权力这种东西,从不嫌多。”
    迟长青沉下脸来, 眼神冰冷如刀锋, 几乎要将面前这个人破开来,而洛淮之至始至终都是温和的,像是在谈论一件寻常事一般,道:“时候不早了, 洛某明日还要早朝,将军若无它事,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
    他下了逐客令,迟长青握紧了掌心,他自是不能对洛淮之动手,遂道:“既如此,能否让我再见婵儿一面?”
    洛淮之微笑:“阿婵已经休息了,还是改日吧。”
    这意思就是,不想让迟长青再见到洛婵了,迟长青岂肯就此罢休?静坐片刻,这才站起身来,道:“那我明日再来叨扰大人。”
    他说着,走向门口,洛淮之望着他的背影,道:“如今观京中情势,将军还是小心为上,倒不必急在一时。”
    迟长青的步子一顿,但是没有停留,拉开门出去了,夜风从敞开的门窗吹入,带着几分清冷,洛淮之掩口轻咳了几声,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唤道:“公子没事吧?”
    洛淮之摆了摆手,站起身,道:“伤寒罢了,无事。”
    他往外走,一边问道:“阿婵如何了?”
    韩青将今日之事如实答了,忧心忡忡道:“小小姐今日不肯进食,公子要不要去看看她?”
    洛淮之笑了,又咳了几声,道:“她从前常用这一招,只是……”
    他的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面上露出几分怅然之色,韩青便等着他继续开口,过了好一阵,洛淮之才道:“我不能去看她,她的脾气我清楚,不会真的饿到自己,只是别庄那边你还要多上心,她不会放弃逃走的。”
    韩青眼露疑惑之色,忍不住道:“公子,恕属下多嘴,即使是公子的计划,又何至于此?小小姐受了这样大的惊吓,瞧着甚是可怜。”
    洛淮之却道:“我若去见她,她必会求我,我怕心软,所以不行。”
    他自言自语道:“如今时间已然不多了。”
    韩青皱着眉,道:“属下还是不明白。”
    洛淮之脾气素来极好,闻言便随口道:“不明白什么?”
    月光清辉洒落,两人一道顺着回廊往前走,韩青道:“公子何不直接与迟将军挑明了?我看他对小小姐很是看重的,昨夜那般情形,他被我们的人困住,还让我带着小小姐先走,可见其秉性确实不错,对小小姐也好,公子与他联手,他未必会拒绝。”
    洛淮之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在沉默片刻之后,才道:“阿婵跟着他,将来会吃苦的。”
    韩青愈发疑惑了,岂料洛淮之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有一点倒是说对了,此事我虽不能开口,有一个人却可以。”
    ……
    迟长青趁着夜色回了白马里的别庄,陈思远仍未入睡,正在等他,见他安全回来才长舒一口气,笑道:“我还道你去翻洛府的墙,被洛淮之抓了起来。”
    迟长青不答,陈思远仔细端详了一眼,便知他心情极差,不由问道:“怎么了这是,谁给了你气受不成?还是说没见着你媳妇?”
    迟长青道:“被洛淮之拦下了。”
    闻言,陈思远纳罕道:“这却是为何?”
    他说到这里停住,收起折扇,嘶了一声,道:“莫非他不想认你是他妹夫?”
    听了这句,迟长青的脸色更难看了,陈思远万万没想到竟然猜中了,迟疑道:“啊这……这说不过去啊,你们二人当初是皇上赐婚,拜了堂成了亲的,他就不为着他的亲妹子着想么?”
    迟长青道:“非但如此,他还说,要把婵儿送入宫里去。”
    陈思远惊愕无比,下意识道:“荒唐!你二人还是夫妻,他岂能做这样的事情?”
    然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以迟长青如今的情形,他根本无法站在世人面前,说洛婵是他的妻子,因为在所有人的眼中,定远将军迟长青早在数月前就已经被那一场大火烧死了!
    思及此处,陈思远倒抽了一口气,道:“洛淮之此计实在是……刁钻。”
    迟长青嗯了一声,他在桌边坐下来,端起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有些烫,他却似无所觉,淡淡道:“不论他如何做,婵儿绝不能入宫。。”
    陈思远道:“这是自然,你冷静些,咱们合计合计,得想个万全之策将此事给化解了。”
    他顿了顿,问道:“洛淮之可说了什么时候送她入宫?”
    迟长青眉头皱得死紧,他一点儿也不愿意去回想这个问题,但还是摇摇头,道:“他没有说仔细,但据我听到的,是过些日子。”
    “过些日子……”陈思远摸了摸下颔,神色若有所思。
    恰在这时,迟长青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脱口道:“若是洛泽之在的话,想必能阻止此事。”
    “洛泽之?”陈思远愣了一下,道:“可洛泽之如今不是被关起来了么?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出来,远水难救近火。”
    迟长青不语,陈思远见他这般神色,警惕道:“你可别乱来。”
    迟长青嗯了一声,道:“我不乱来。”
    陈思远心中暗叫不好,这都说不乱来了,那肯定是想乱来,遂劝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迟长青却道:“我等不得了。”
    光是想想婵儿要被送走,他的心就如被烈火灼烧一般,四肢百骸的血都要烧得沸腾起来,陈思远见他眼神锐利,如刀锋一般,便知劝不住他,心中叹了一口气,迟长青道:“我今夜就走,不留在你这里了,免得日后连累你。”
    陈思远顿了一下,道:“这却不必,你爱住多久住多久,整个京师都无人知道这座庄子是我名下的。”
    迟长青心中有些感动,陈思远看着好友,又叹了一口气,岔开话题道:“对了,上一回你托我查的事情,我去问了我大哥,让他调了卷宗看。”
    迟长青眉目微动,道:“如何了?”
    陈思远答道:“如雍王所言,当初往北漠运送粮草的监军姓厉名玄礼,他是弘光十八年中的进士,那一年春闱的主考官便是高盛,所以,他确实是高盛的门人,北漠监军之事过后,他就被调往崇州任职知府了,但是后来因为贪污受贿,被削了官职,流放边疆,死在了半路上,怎么死的也说不好,卷宗上只说是病死的。”
    迟长青捏紧了手中的杯盏,眉头紧皱,过了一会,才略微松开,道:“我知道了。”
    陈思远道:“这样看来,当初你父兄之事,恐怕确实是与如今这位有些关系。”
    闻言,迟长青没说话,脸色沉沉,陈思远斟酌之后,又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的猜测罢了,真相如何,还未定论。”
    迟长青却道:“无妨,你我不清楚不要紧,谁做下的,谁心里清楚。”
    他将手中的杯盏轻轻放在桌上,道:“我自会亲口去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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