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逸清第四次从睡梦中醒来,室内一片漆黑,无助的人亟需从黑暗中汲取一点光明,他漫无目的的四处乱看,终于发现麻绒质地的窗帘缝隙间点点光影,烦躁的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毯上,径直走到窗前一把将窗帘拉开,手劲太大,将里头的纱帘一并带开。
天已经大亮,阳光不错,对于南方城市来说,是个好天气。
樊逸清推开房间窗户,一股潮湿的冷气体争先恐后涌入房间,扑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原本有些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
出狱后重回北京的樊逸清,噩梦成了他夜晚的咒,出差前他为了能睡个好觉,几乎每晚都会喝点白酒麻痹自己的神经,起码噩梦不会持续到晨醒。
这一晚他梦到了临刑前的生父;梦到了母亲妹妹因为自己被人耻笑;梦到了妹妹也被关在监狱,绝望的看着自己;梦到了自己被推入河中,绝望到心碎。
这类梦境时有发生,他早已习惯,每次梦到家人,醒后他都会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声平安。
就比如现在,他站在国际酒店26楼的窗前,吹着冷风,看着地面来回行驶的车辆,给樊母打去了电话。
樊母的手机在响了五六声后被接了起来,传声筒里传来女童的娃娃音:“大清哥哥,小清好想你哦。”软软糯糯,天真可爱,语气带着小小的抱怨。
心头的不安与烦闷被妹妹的天真无邪清扫一空,樊逸清嘴角自觉上扬,眼神中满是爱意与愉悦,他将声音放柔:“哥哥也很想小清,你有没有在家乖乖听爸爸妈妈的话?”
“有啊,爸爸妈妈还有老师都夸我乖,老师还给我发了“十佳小朋友”的奖状。”
“咋们小清真棒,等明年上了小学也肯定是很棒的小学生。”
听到哥哥的表扬,小清捧着手机咯咯直笑,“哥哥什么时候回家呀?隔壁小胖的姐姐都回家陪他过年呢,哥哥快回来陪我们过年呀。”
感受到妹妹的想念,樊逸清有些感伤,他舍不得欺骗她,语带歉意解释:“哥哥工作忙,今年不回家了,小清替哥哥照顾好爸爸妈妈好不好?”
话音刚落,樊逸清听见传声筒里一阵抽泣,不由得心慌:“小清对不起,哥哥没有遵守诺言,你不要哭好不好?”
“呜呜呜,哥哥是大坏蛋,我再也不要见到哥哥了!”
樊逸清心里揪心难过,他缺席了妹妹六年的成长,却没有缺失妹妹对他的依赖和爱,樊逸清感激血缘的奇妙,小丫头不曾一刻排斥过自己。离开云南时,在候车室里小丫头搂着他脖子不住的哭,小小的人儿还以为哥哥不喜欢自己。
那时候,自己亲口承诺过年回家陪她,而现在,他失诺了。
他真是世界上最差劲的哥哥。
“喂?清清?”传声筒里传来樊母慈爱的声音,远处依旧是妹妹的哭音和赵叔的安慰声。
“妈,对不起,我把小清惹哭了。”
樊母叹了一口气,“其实,从我们收到你快递过来的年货,就猜到你今年不会回来了,只是都还抱着一丝希望。没事儿,你工作忙,我跟你赵叔也理解你,小清那边儿,就是太想你了,毕竟,她从会说话开始,我们就没忘记拿你照片给她看,她除了会叫爸爸妈妈之外,学会的第三个称呼就是哥哥,即便她成长的这六年你不在,但我们都知道她爱你,就像爱我和你赵叔一样。”
樊母不小心哽咽了一下,接着说:“一直等你回家的,不仅仅是我和你叔,还有你妹妹。”
樊逸清默默的听着樊母的话,渐渐红了眼眶,他强忍泪水:“妈,我抽空一定回去,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你在北京还好吗?那件事有消息了吗?”樊母一直不放心儿子,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很好,程桦很帮我。那件事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妈你别担心,明年我一定陪你们过年。”
樊母又事无巨细的嘱咐一通,到最后要挂电话时,妹妹的声音再一次从话筒里传来。
还带着委屈的哭音:“哥哥,小清听话,照顾好爸爸妈妈。哥哥工作忙,小清不该跟哥哥生气,哥哥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哥哥怎么会讨厌小清,小清是哥哥的小公主。”
“那哥哥能不能听话,早点回家陪小清?”
樊逸清笑着回道:“好,哥哥答应你,这次绝不骗你。”
挂了电话,樊逸清站在窗前,又吹了一阵冷风,将潮红的眼睛吹的生疼。
情绪平复后,他走到盥洗室洗漱,站在淋浴下,被热水从头到脚灌下来,他突然涌出一股溺水感。
那个梦,最后出现的脸,是蒋正霖。
现实中,最后的解密人,也可能是蒋正霖。
温水煮青蛙已经不能了,他不能让家人永无止境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