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云珠冷笑,“出家人不打诳语,三百年前,法师出生了吗?”
天心:“那时候,贫僧的法号,叫做慧显。”
伏云珠自然知道慧显法师,那法师德高望重,也有一双佛陀慧眼,只是后来在江城失踪,听说是遭逢不测。她心跳动得快了些,嘴张了张,似乎想问,却又踟蹰了。
天心法师道:“那是一个很奇怪的男人。我本想超度他往生,可他却……”
伏云珠问:“他没有往生吗?”
天心摇头,“他去了,可他却自愿投了畜生道。”
“畜生道、畜生道……”伏云珠面色惨白,喃喃:“为什么……为什么?”
天心想到从前,露出一个慈悲的笑,“我也问过他,他说,他的女儿尚年幼,他曾许诺过,要陪她长大,可惜天意难测,生死相别……”
那亡魂紫衣上血迹斑斑,说到女儿时,英挺的面容霎时变得柔软,说到:“要是转世成人,就算以后在茫茫人海里遇到她,我也不能认出她了吧。珠珠喜欢小动物,那我就投畜生道,每一世都到她身边去,陪着她。”
以尽自己未尽的誓言。
那时的慧显叹道:“比起仙人,花鸟虫鱼之类,寿命皆短若蜉蝣,你当真决意如此?”
伏中行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想以后的每一世,她一看见我,就会露出笑,也想我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她的笑,珠珠笑起来特别好看,”他眼圈泛红,“我想我的女儿,今后的日子,能够开心一点。”
人与人的缘分何其短暂?
有些人生来缘浅,短短几年,就用尽了一生的缘分。
但纵缘浅至此,那父亲挣扎着,宁愿舍弃轮回,永世不再为人,也要完成守护的誓言。
他化作小鸟在枝头啾啾鸣叫,只等女儿经过时的粲然一笑;
他化作游鱼在水中溜溜游动,只等女儿路过时的偶一回眸。
三百多年,对于一只飞鸟、一尾游鱼而言,是多少次的轮回转世呢?
天心问:“这么多年来,施主,你可有一天,是开心的?”
伏云珠泪流如雨。
碧蝶翩翩飞舞,伏云珠张开手,蝴蝶便乖乖停在她的掌心。
“是你吗?”她颤声问。
三百多年来,她从未从仇恨中走出,从未注意过身边的风景,如果不是佩玉提醒,这只碧蝶,也不会入她的眼帘。
“父亲……”
碧蝶飞了起来,在她的眼前,卖力地舞动着翅膀。
就像以前那个男人,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小风车,笨拙地讨她的开心。
伏云珠边哭边笑,慢慢滑到在地上,抬头看着蝴蝶翩跹。
“阿爹,你看,这只青色的大蝴蝶好漂亮。”她模仿着自己幼时的语气,哭笑着说:“好漂亮,我好喜欢,阿爹,你抓给我看吧。”
·
劫云之中,沧海焦急地吐着龙息,却无法撼动雷云。
这时云中紫色的小蛇蜿蜒着,汇聚在一起,似乎是在孕育着最后一道天雷。
清越的龙吟响彻四野,青龙吐出一颗灿灿金珠,借着龙珠,又一口龙息吹来。
烈烈风声响起,漫天雷云吹散,云开雨霁,天朗气清。
前世四海之主的一口龙息,带走了孤山最后的希望;今生也是四海之主的一口龙息,替佩玉在天道下争来一线生机。
“过去了,都过去了。”怀柏颤声道,“我带你离开。”
佩玉浑身是血,混混茫茫,闻言抬了抬眼眸。
她不要怀柏搀扶,拖着无力的身子,走到伏云珠面前。
身后拖出长长一条血线。
伏云珠眼前已经模糊,只能看见少女弯腰,放了红红的一团东西在自己脚边。
待她揩尽眼中的泪,仔细看时,热泪忍不住又漫了上来——
那是一朵被血染红的绣球花。
碧蝶飞到花上,停了下来,绿纱一样的翅膀,微微颤动。
伏云珠犹豫片刻,把花捡了起来。这时天空湛蓝,阳光从云中投下,花朵闪着光,带来一段芬芳。
她认真地看着这朵浸血的花,像是把自己三百多年来错过的风景重新看回来一样,碧蝶栖在她的肩上。
怀柏背着佩玉,往外走去,人群自觉让开道来。
“师尊……”赵简一声音颤抖。
怀柏回头,笑了笑,“日后守闲峰就交给你了,别太勉强自己。对了,”她取出一个长生锁,“山下那家薛记饭馆的老板娘应该已经生产,这个东西你替我交给那孩子,就说是秦江渚与佩玉送的。”
赵简一含泪收下长生锁,恋恋跟在她们之后。
怀柏又看了眼沧海,神色复杂,“抱歉。”
明明知道鸣鸾是沧海的仇人,她还是不得不让沧海亲自去西土。
沧海没有说话,只是眼角落下两行泪。
微风徐来,海水泛起波澜,碧空澄澈无比。
怀柏忽然听到虚弱的笑声,“怎么了?”
“真好,”佩玉勾起唇,“神恩浩荡。”
上天垂怜,神恩浩荡,让她还能有机会和师尊一起,领略这世上的美好。
从此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永世不离。
怀柏想她两世坎坷,至今还在感激上苍,也笑了笑,“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