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君到。”门外一声通传。
赵珚听见,心跳突地漏了一拍。
沈浔步入内殿,一进来就见秦氏颤巍巍跪在地上,内心诧异正欲询问,却发现榻上的女帝已是转醒,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悬了好些天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内心几种情绪交织,表面却未显声色,那如玉的面庞,依旧平静似水,淡然自若。
“你且下去。”沈浔步至秦氏身旁,低声令道。
“是……”秦氏起身,向沈浔施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陛下醒了。”沈浔坐至榻边,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情绪。
赵珚望着沈浔,心头没来由的紧张,她未想好,要如何开口,和沈浔道出这骇人之事。
见眼前之人直愣愣望着自己,面色依旧苍白,沈浔心中一滞,本想因其擅自骑马狩猎,却坠马昏迷之事而责备几句,话到嘴边却成了:“陛下为何,如此不听劝。”
赵珚听言,想起她那日重伤归来,沈浔对她说的,也是同样的话,顿时心下黯然。变成赵祐,竟还是如此让阿浔失望。她紧紧抓着被角,喃声道:“对不起,朕以后再不会这般了。”诚恳模样,反倒让沈浔有些不忍。陛下毕竟年幼,只要自己好生教导,必不会再这般顽劣。想及此,沈浔微微弯了弯唇角:“臣信陛下,定会爱惜己身,不负先帝所托。”提及“先帝”,赵珚一怔,内心苦笑。沈浔望着女帝神色,似乎总觉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心下寻思,大概昏迷数日,着实伤了身子,便决意让女帝好生歇息。于是起身道:“陛下保重,臣尚有奏疏批阅,暂且告退。”“好……有劳令君。”令君?陛下一向唤她“太傅”,怎的改了称呼。沈浔心下纳闷,脚下却未作停留,她抬袖一礼,出了乐央宫寝殿。
至乐央宫偏殿,案台奏疏堆积。沈浔取了一章奏疏,握笔正欲批阅,手下突然一顿,向身旁宫人唤道:“来人,传秦氏。”宫人自知秦氏是何人,应了声“诺”,疾步前去。
不一会,秦氏来见。
“阿秦,”沈浔开口:“方才步入陛下寝宫,见你跪于地面,面色惶恐,不知所为何事?”秦氏并不惊讶,她自知那一幕落入沈浔眼中,必会遭此一问。于是也不隐瞒,将陛下醒时情景及其所问缓缓道来。沈浔听言,柳眉微蹙,睫毛轻颤,她右手指尖轻轻敲着案台,似在思索,整个侧殿顿时静得出奇。半晌,她望向秦氏,道:“陛下坠马,昏迷数日,必是伤及头颅。速唤御医,仔细给陛下诊治。”秦氏颔首,正欲离开,却被沈浔叫住:“阿秦,你方才所言,不可再与外人道。”秦氏在深宫多年,自知宫内生存之道,应道:“令君放心。”
寝宫那边,赵珚躺在榻上,心绪已是平复许多。醒时慌乱,也是人之常情,遇见这种怪异之事,谁能一下子镇定自如。但,毕竟是当过帝王之人,遇事总有着寻常之人远不可及的沉稳。赵珚已清楚明晓自己借赵祐之身得以重生的事实。而后,细细思索对策。不多时,便已确定了应对之法——既来之,则安之。就以赵祐身份,继续做这溱国女帝。阿浔那边……也姑且瞒着。此事说来太过骇人,纵使阿浔才华横绝,沉稳自持,怕是一时也难以接受这种事。待来日寻得合适时机,再告知阿浔不迟。或许,这是上天重新给自己的一个机会?前生未能江山一统,含恨而终,也未及向阿浔表达情意。今生重新来过,驱除蛮夷,复我山河,再同阿浔一诉衷情?
既如此,朕定当珍惜,这一世,不负天下,不负沈令君。
第3章 追忆
尚书府,夜深沉。
沈浔褪去官袍,着一袭素色曲裾深衣,乌黑的发丝,只用发带随意挽起。较之白日里朝堂上那个沉稳自持的尚书令,此刻的沈浔多了几分温婉。沈浔喜静,从不叫侍从伺立屋内。窗外月光如水,案前一盏飞鹿青铜灯,光影摇曳。沈浔手执书简,默默静读。
“咳咳咳……”忽的一阵咳,沈浔皱眉,抬手掩唇。侍女珞儿在隔间闻声,连忙进屋,倒了温水,将玉卮递于沈浔,关切道:“夜寒露重,小娘还是早些安置吧。”
沈浔饮了口温水,淡淡一笑:“无碍。”
见沈浔如此,珞儿不免心疼。珞儿是沈浔贴身侍女,自沈浔儿时起就侍奉在她身旁。沈浔为官后,按溱国祖制,朝廷为历代尚书令修建尚书府,沈浔迁入府内,不再与其阿父阿母同住沈宅。珞儿并沈宅侍奉沈浔的一些旧人,随沈浔搬入尚书府,府中新侍皆唤沈浔“令君”,唯有珞儿他们仍按旧称,唤沈浔“小娘”。沈浔待他们也甚为亲近,不似主仆。
自赵珚离世,沈浔常常夜不能寐,至今已三月有余。沈浔无眠时,便执书夜读,天将亮时方能睡上一个时辰,却又要起身上朝去了。沈浔素来隐忍自持,情绪不喜外露。可沈浔和赵珚儿时相识,一同长大,情谊甚笃,珞儿岂能不知。赵珚驾崩那日,沈浔将自己锁于房中,滴水未进,彻夜未眠。第二日,方唤侍女进屋,让准备热水敷那红肿双眼。珞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沈浔自小身子弱,珞儿担心再这样下去,沈浔的身子终会支撑不住。她忍不住劝道:“小娘身子要紧,如此熬夜,怎能受得住?沈夫人下回来瞧小娘,也必然心疼,还会责怪婢子,照顾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