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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就是这样没清头。”她嫂子说,“前一向他乡下老婆找了来了,打架,店里打到街上。街上又打到店里,骂他没钱寄回家去,倒有钱打野鸡。”
    这话她听着异常刺耳。她说:“他从前不是这样。”她还以为他给她教训了一次,永远忘不了。他不但玷辱了她的回忆,她根本除了那天晚上不许他有别的生活。连他老婆找了来,她都听不进去。
    她嫂子讲得高兴,偏说:“一向是这样。大家都劝他,四十多岁望五十的人了,还不收心?总算把他老婆劝回去了。”
    银娣不作声,以后一直没大说话。她嫂子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再坐了会,问炳发:“我们走吧?”和自己丈夫说话,忍不住声音粗厉起来,露出失望灰心的神气。
    “还早呢,不到十一点。”银娣说。
    “晚了怕叫不到车。”
    “还早呢。……那么下趟早点来。”
    她送到楼梯口,她儿子送下楼去。他现在大了,不叫小和尚了,她叫他学名玉熹。他跟舅舅家的人没什么话说,今天借着教小表弟下棋,根本不理别人。送了客,她不看见他,一问少爷睡觉了。要照平日她一定会不高兴,今天她实在是气她哥哥嫂嫂,这样等不及,恨不得马上用她的钱,又还想把女儿给她做媳妇,大的不要,还有小的,一定要她拣一个。
    长江后浪推前浪。到她手里才几天?就想把她挤下去。玉熹就在隔壁,也不怕给他听见了。在他这年纪,一听见给他提亲,还不马上心野了?——也说不定听见了,不愿意,所以赌气不进来。这孩子总算还明白,一向也还好,也知道怕她。
    她这些年来缩在自己房里,身边的人如果不怕她还了得?连佣人都会踩到她头上来。儿子更不必说了,不怕怎么管得住?
    还不跟那些堂兄弟们学坏了?大房的几个,就怕奶奶,见了老太太像小鬼似的,背后胆子不知有多大。玉熹倒是一向不去惹他们。不过男孩子们到了这年纪,大家一起进书房,晚上哪晓得他们跑到哪儿去?实在是个心事。分了家出来,她给他请了个老先生,顺便代写写信,先生有七十多岁了,住在家里,她寡妇人家免得人家说话。好在他也念不了两年书了。
    乍清静下来,倒有点过不惯,从前是隔墙有耳,现在家里就是母子俩对瞅着。他从小是这脾气,阴不唧唧的,整天厮守着也还是若即若离。今天晚上她倒是想他陪着说说话,他们从来不提他舅舅家的,讲点别的换换口味,不然嘴里老不是味,她哥哥嫂嫂就是这样,每回来一趟,总搅得她心里乱七八糟。她不想睡,叫老妈子给她篦头。老郑现在照管少爷,她用的都是老人。要是一搬出来就换人,又有的说了。被辞歇的佣人会到别房与亲戚家去找事,讲她的坏话。她实在厌倦了这些熟悉的脸,她们看见过许多事都是她想忘记的。不过留着她们也有桩好处,否则也不大觉得现在是她的天下了。
    “还是北边的佣人好。”她说。“第一没有亲戚找上门来,不像本地人。现在家里地方小,厨房里有些闲人来来往往,更不方便。”
    她比他们哪一房都守旧。越是歧视二房,更要争口气。
    半夜了,还一点风丝都没有,她坐在窗前篦头,楼窗下临一个鸽子笼小弄堂,一股子热烘烘的气味升上来,缓缓地一蓬一蓬一波一波往上喷。一种温和郁塞的臭味,比汗酸气浓腻些。小弄的肘弯正抵着她家楼下,所以这房子便宜。现在到处造起这些一楼一底的白色水泥盒子,城里从来没有这样挤,房子小,也是老房子,不论砖头木头都结实些,沉得住气,即使臭也是粪便,不是油汗与更复杂的分泌物。
    忽然有人吵架,窗外墨黑,盖着这层暖和的厚黑毯子,声音似乎特别近,而又嗡嗡的不甚清楚。也说不定是在街上,这么许多人七嘴八舌,弄堂里仿佛没这么大地方。她就听见一个年轻的女人的嚎叫:
    “我不要呀!我不要呀!我没给人打过。我是他什么人,他打我?”像小孩子已经哭完了还硬要哭下去的干嚎。
    “先回去再说,时候不早了,你年纪轻,在外头不方便,有话明天再说。”是个南京口音的女人,老气横秋。这些旁观者七嘴八舌劝解,只有她的声音训练有素,老远都听得见。
    老妈子有点窘。“太太,从前老房子花园大,听不见街上打架。”
    银娣正苦于听不清楚,又被她打断了,不由得生气:“老房子自己窝里反。”
    “我不要呀!我不要呀!”那年轻的女人一直叫着,似乎已经去远了。
    “嗳,有话回去跟他讲。”那南京女人劝告着,仿佛是对看热闹的人说,那一对男女显然已经不在这里。“他也是不好,张口就骂,动手就打。”
    大家还在议论着,嚎哭声渐渐消逝,循着一条垂直线的街道上升。城市在黑暗中成为墙上挂着的一张地图。
    她从前在娘家常听到这一类的事,都是另有丈夫有老婆在乡下的。不知道为什么,在穷人之间似乎并不是坏事。生活困苦,就仿佛另有一套规矩。有的来往一辈子,拆开也没有闹翻。不过一定要大家都没有钱,尤其是女人。不然男人可以走进来就打,要什么拿什么。把身体给了人,也就由人侮辱抢劫。
    她从小生长在那拥挤的世界里,成千成万的人,但是想他们也没用。
    她叫老妈子去睡了,仍旧坐在那里晾头发。天热头发油腻,粘成稀疏的一绺绺,是个黑丝穗子披肩。她忽然吓了一跳,看见自己的脸映在对过房子的玻璃窗里。就光是一张脸,一个有蓝影子的月亮,浮在黑暗的玻璃上。远看着她仍旧是年轻的,神秘而美丽。她忍不住试着向对过笑笑,招招手。那张脸也向她笑着招手,使她非常害怕,而且她马上往那边去了,至少是她头顶上出来的一个什么小东西,轻得痒咝咝的,在空中驰过,消失了。那张脸仍旧在几尺外向她微笑。她像个鬼。也许十六年前她吊死了自己不知道。
    她很快地站起来,还躺到烟炕上去,再点上烟灯。就连在热天,那小油灯也给人一种安慰。可惜这些烟炕都是预备两个人对躺着的。在耀眼的灯光里,仿佛二爷还在,蜷曲着躺在对过。其实他在与不在有什么分别?就像他还在这里看守着她。
    再吃烟更提起神来睡不着了。她烧烟泡留着明天抽。因为怕上床,尽管一只只织出那棕色的茧子,瞌睡得生烟渐渐地淋到灯里,才住了手。这里仍旧是灯光底下的公众场所。一上床就是一个人在黑暗里,无非想着白天的事,你一言我一语,两句气人的话颠来倒去,说个不完。再就是觉得手臂与腿怎样摆着,于是很快地僵化,手酸腿酸起来。翻个身再重新布置过,图案随即又明显起来,像丑陋的花布门帘一样,永远在眼前,越来越讨厌。再翻个身换个姿态,朝天躺着,腿骨在黑暗中划出两道粗白线,笔锋在膝盖上顿一顿,照骨上又顿一顿,脚底向无穷尽的空间直蹬下去,费力到极点。尽管翻来覆去,颈项背后还是酸痛起来。有时候她可以觉得里面的一只喑哑的嘴,两片嘴唇轻轻地相贴着,光只觉得它的存在就不能忍受。老话说女人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她就光躺在那里留恋着那盏小灯,正照在她眼睛里。整个的城市暗了下来,低低的卧在她脚头,是烟铺旁边一带远山,也不知是一只狮子,或是一只狗躺在那里。这天也许要下雨了。外面每一个声音都是用湿布分别包裹着,又新鲜又清楚。熟悉的一声明,撬开一扇排门的声音,跟着噗咯一声,软软胖胖的,一盆水泼在街沿上,是弄口小店倒洗脚水。
    “嗳呵……赤豆糕!白糖……莲心粥!”卖宵夜的小贩拉长了声音,唱得有腔有调,高朗的嗓子,有点女性化,远远听着更甜。那两句调子马上打到人心坎里去,心里顿时空空洞洞,寂静下来,她眼睛望着窗户。歌声越来越近了。她怕,预先知道那哀愁的滋味不好受。
    他弯到弄堂里去了。她从来没听见它这样近,都可以扪出那嗓子里一丝丝的沙哑,像竹竿上的梗纹。一个平凡和悦的男人喉咙,相当年轻,大声唱着,“嗳呵……赤豆糕!白糖……莲心粥!”那声音赤裸裸拉长了,挂在长方形漆黑的窗前。
    十
    每年夏天晒箱子里的衣服,前一向因为就快分家了,上上下下都心不定,怕有人乘乱偷东西,所以耽搁到现在才一批批拿出来晒。簇新的补服,平金褂子,大镶大滚宽大的女袄,像彩色的帐篷一样,就连她年轻的时候已经感到滑稽了。
    皮里子的气味,在薰风里觉得渺茫得很。有些是老太太的,很难想象老太太打扮得这样。大部分已经没人知道是谁的了。看它们红红绿绿挤在她窗口,倒像许多好奇的乡下人在向里面张望,而她公然躺在那里,对着违禁的烟盘,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除了每年拿出来晒过,又恭恭敬敬小心折叠起来,拿它毫无办法。男人衣服一样花花绿绿,三镶三滚,不过腰身窄些,袖子小些。二爷后来有些衣裳比较素净,蓝色,古铜色,也许可以改给她和玉熹穿。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他跟别人的丈夫一样,是一种方便,有种安逸感。现在亲戚间的新闻永远是夫妻吵架,男人狂嫖滥赌,宠妾灭妻。
    “还是你好。”女太太们对她说。现在这倒是真话了。
    躺在烟炕上,正看见窗口挂着的一件玫瑰红绸夹袍紧挨着一件孔雀蓝袍子,挂在衣架上的肩膀特别瘦削,喇叭管袖子优雅地下垂,风吹着胯骨,微微向前摆荡着,背后衬着蓝天,成为两个漂亮的剪影。红袖子时而暗暗打蓝袖子一下,仿佛怕人看见似的。过了一会,蓝袖子也打还它一下,又该红袖子装不知道,不理它。有时候又仿佛手牵手。它们使她想起她自己和三爷。他们也是刚巧离得近。他老跟她开玩笑,她也是傻,不该认真起来,他没那个胆子。不过是这么回事。她现在想到他可以不觉得痛苦了,从此大家不相干,而且他现在倒霉了,也叫她心平了些。有一点太阳光漏进来,照在红袖子的一角上。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家里吃的西瓜,老妈子把瓜子留下来,摊在篾篓盖上,搁在窗台上晒。对过的红砖老洋房,半中半西,比这边房子年代更久,鸽子笼小弄堂直造到它膝前。一只蜜蜂在对面一排长窗前飞过,在阳光中通体金色。有只窗户不住地被风吹开又砰上,那声音异常荒凉。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都出去了?”她对老妈子说。“干什么的?”
    “住小家的。”老妈子说。
    分租给几家合住,黄昏的时候窗户里黑洞洞的,出来一只竹竿,太长了,更加笨拙,游移不定地向这边摸索一个立足点。一件淡紫色女衫鬼气森森,一蹶一蹶地跟过来,两臂张开穿在竹竿上,坡斜地,歪着身子。她伸头出去看,幸而这边不是她家的窗户。
    她反正不是在烟铺上就是在窗口,看磨刀的,补碗的,邻居家的人出出进进,自己不给人看见,总是避立在一边。晚上对过打牌,金色的房间,整个展开在窗前,像古画里一样。
    赤膊的男人都像画在泥金笺上。看牌的走来走去,挡住灯光,白布裤子上露出狭窄的金色背脊。
    这都是笼中的鸟兽,她可以一看看个半天。现在把仇人去掉了,世界上忽然没有人了。
    她这里只有三节有人上门。这些年她在姚家是个黑人,亲戚们也都不便理睬她,这时候也不好意思忽然亲热起来,显得势利。她也不去找他们,再不端着点架子,更叫这些人看不起。
    所以就剩下她哥哥一家。炳发老婆这次来是一人来,便于借钱。
    姑嫂对诉苦,讲起来各有各的难处。各说各的,幸而老妈子进来打断了。
    “太太,三爷来了。”
    “哦?”都是低声,仿佛有点恐怖似的,其实不过是大家庭里保密的习惯。“我就下去。”
    “他来干什么?”她轻声和她嫂子说。
    自从分家闹那一场,大家见面都有点僵。三爷当然又不同,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他来决没有好事。她倒要看他怎样讹她。事隔多年,又没有证人。固然女人家名声要紧,他自己也不能叫人太不齿,现在越是为难,越是靠个人缘。不过到底也说不准,外面跑跑的人到底路数多,有些事她也还是不知道。反正兵来将挡,把心一横,她下楼来倒很高兴似的。大概人天生都是好事的,因为到底喜欢活着。实在不能有好事,坏事也行。坏事不出在别人身上,出在自己身上也
    行“咦,三爷,今天怎么想起来来的?”她笑着走进来。“三奶奶好?”
    “她不大舒服,老毛病。”
    “一定又是给你气的。你现在没人管了,我真替三奶奶担心。”
    “其实她现在倒省心了,不用在老太太跟前替我交代。”
    “总算你说句良心话。”一坐下来相视微笑,就有一种安全感。时间将他们的关系冻成了化石,成了墙壁隔在中间,把人圈禁住了,同时也使人感到安全。
    这房子不错。“
    “这房子便宜,不然也住不起。那天你看见的,分家那个分法,我一个女人拖着个孩子,怎么不着急?不像你三爷,大来大去惯了的。”
    “我是反正弄不好了。”他用长蜜蜡烟嘴吸着香烟。
    “你是不在乎,钱是小事,我就气他们不拿人当人。你们兄弟三人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一死了娘就是一个人的天下。长辈也没人肯说句话。”
    “他们真管不了。”
    “都是顺风倒。”
    他笑:“二嫂厉害,那天把九老太爷气得呼嗤呼嗤的。一向除了我们老太太那张嘴喳啦喳啦的,他见了这位嫂子有点怕。老太太没有了,也还就是二嫂,敢跟他回嘴。”
    她明知这话是讨她的喜欢,也还是爱听。“我就是嘴直,说了又有什么用。”她只咕哝了一声。
    “他老人家笑话多了。那回办小报捧戏子,得罪了打对台的旦角,人家有人撑腰,叫人打报馆,编辑也挨打,老太爷吓得一年多没敢出去。”
    “是仿佛听说九老太爷喜欢捧戏子,四大名旦有一个是他捧起来的。”
    “他就喜欢兔子。镜于不是他养的。”
    “哦?”他随口说着,她也不便大惊小怪。九老太爷只有一个儿子叫镜于,已经娶了少奶奶了。“这倒没听见说。”——虽然这些女人到了一起总是背后讲人。她没想到她们没有一个肯跟她讲心腹舌。她只觉得她是第一次走进男人的世界。
    “是他叫个男底下人进去,故意放他跟他太太在一起。”
    “放”字特别加重,像说“放狗”一样。
    “太太倒也肯。”
    “他说老爷叫我来的。想必总是夫妻俩大家心里明白,要不然当差的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这人现在在哪儿?”
    “后来给打发了。据说镜于小时候他常在门房里嚷,少爷是我儿子。”
    她不由得笑了。想想真是,她自己为了她那点心虚的事,差点送了命,跟这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当然叔嫂之间,照他们家的看法是不得了。要叫她说,姘佣人也不见得好多少。这要是她,又要说她下贱。
    “倒也没人敢说什么,”她说。“譬如三爷现在,倒不想争这份家产?九老太爷除了捧戏子,非常省俭,儿子又管得紧些,所以他那份家私纹风未动。想必是他有财有势,没人敢为了这么件事跟他打官司,徒然败坏家声,叫所有的亲戚都恨这捣乱的穷极无赖。”
    “这是老话了。”他不经意地说。
    “想起来九老太爷也是有点奇怪……阴气森森不可捉摸。”她从来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分家那回发脾气——火气那样大,那么个小个子,一脚踢翻了太师椅,可又是那么个活乌龟,有本事把那当差的留在身边这些年,儿子也有了,还想再养一个才放心?难道是敷衍太太,买个安静?
    “从前官场兴这个,”他说。“因为不许做官的嫖堂子,所以吃酒都叫相公唱曲子。不过像他这样讨厌女人的倒少。”
    “九老太太从前还是个美人。”
    “他也算对得起她了。其实不就是过继太太的儿子?”
    她笑了:“这是你们姚家。”
    “也不能一概而论,像我就没出息。人家那才是胆子大。
    我姚老三跟他们比起来,我不过多花两个钱。其实我傻,“他微笑着说,表情没有改变,但是显然是指从前和她在庙里那次,现在懊悔错过了机会。她相信这倒是真话,也是气话,因为这回分家,当然他是认为他们对他太辣手了些。
    有短短的一段沉默。她随即打岔,微笑着回到原来的话题上,“怪不得都说镜于笨。”
    她以前是没留神,人家说这话总是鬼头鬼脑的,带着点微笑,若有所思。现在想起来,才知道是说他不是读书种子。他念书念不进去,其实大爷三爷不也是一样?
    “他自己知道不知道?”她轻声问。
    他略摇摇头,半目夹了目夹眼睛,仿佛镜于就在这间房里,可能听得见。“他老先生的笑话也多。”镜于怕父亲怕得出奇——当然说穿了并不奇怪,而且理所当然——但是虽然胆子小,外边也闹亏空,出过几回事。
    “我还笑别人,”他说,“自己不得了在这里。二嫂借八百块钱给我,芜湖钱一来了就还你。”
    虽然她早料到这一着,还是不免有气。跟他说说笑笑是世故人情,难道从前待她这样她还不死心,忘不了他?当然他是这样想,因为她没机会遇见别人。“嗳哟,三爷,”她笑着说,“我真抱怨,你还不知道二嫂穷?你不会去找你的阔哥哥阔嫂嫂?”
    “老实告诉你,有些人我还不愿意问他们。”
    “我知道你这是看得起我,倒叫我为难了。搬了个家,把钱用得差不多了,我也在等田上的钱。”
    “二嫂帮帮忙,帮帮忙!我姚老三尽管债多,这还是第一次对自己人开口。”
    “是你来得不巧了,刚巧这一向正闹着不够用。”
    “帮帮忙,帮帮忙!二嫂向来待我好。”
    这是话里有话,在吓诈她?
    她斜瞪了他一眼,表示她不怕。“待你好也是狗咬吕洞宾。”
    “所以我情愿找二嫂,碰钉子也是应当的。碰别人的钉子我还不犯着。”
    他尽管嬉皮笑脸,大概要不是真没办法,也不会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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