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的正中站着一个人,负手背向而立,一身银白的长袍,武放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却觉得似乎极为熟悉。
而在那中年男子的身后,则跪立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面带泪痕,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婴儿天生异象,竟然是一眼赤红,一眼漆黑,但武放却知道,那是血脉不纯的征兆。
年轻的男子痛苦,似乎在哀求,而那中年男子背向而立,毫不动容
最后,愤然之下的年轻男子举掌自毙,鲜血溅落了一地。
中年男子却勃然大怒,长袖一挥,示意下人将尸体拖出去,那婴儿也随着尸体一同离开了大殿。
直至此时,那中年男子才转过身来,两鬓霜白,面色坚毅。
那脸孔竟然和武放一摸一样,只不过稍显年轻。
武放猝然一惊,而就在此时,脑海中又是轰然一阵大响,画面支离破碎,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武放脸色惊愕,低眉不语。
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
“十八年了,十八年了,难道那个孽障还活着么?”
一旁的白袍年轻人似乎极为疲倦,他对着武放说:“问魂占卜,本是小道,但梦中之景必然于你目前的困境有极大的关联,沿着梦中的线索去找,定然能够破了现在的困局。”
武放立时躬身应诺,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年轻人又说:“刚才族长传令,让你替我族寻找一个人的下落。”
武放回身:“谁?但请创师吩咐。”
“东海小城,临危吴氏的一个少年,如今只有十五岁的光景,迟些时侯我会画出一幅画像交给宗主。”
“一月之内,必有回复。”
武放躬身答应。
第十六章 沧海潮生图
清晨,阳光明媚。
难得一个见了太阳的好天气。
吴鹏威坐在房间里,用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一阵端详。
目光静谧如水,鼻梁挺直,脸颊如刀削,皮肤略显麦色。
镜子里是一张年轻却不张扬的清秀脸庞。
大半年的时间弹指即过,从临危的滨海小城到如今南方的大城武王,远去的不只是距离,还有心灵的成长。
如今的吴鹏威再也不是那个因为施展不出力道而终日愤然的少年,他已经学会自制,学会思考,学会控制,而不是用大吼和拼命去证明自己的存在。
在学会内敛的同时,他的神情和气质也发生了极大变化。
稚气的绒毛正在渐渐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刀削一般的轮廓以及棱角分明的五官。
如果现在吴氏的族人站在吴鹏威面前,也会惊讶于他的巨大变化。
而那一日在酒楼,如果不是吴鹏威自己承认,只怕王嫣儿也不敢肯定自己见到的人就一定是他。
面貌发生变化之时,吴鹏威的个头也在悄然长高。
不知不觉间,镜子里的大男孩已经蜕变为一个略带英武之气的少年。
唯一不变的只有心中的信念,找回自己的母亲。
吴鹏威将脸擦净,走出了房门。
房门外,青木正垂手站立,面色木讷,却比以往多了一丝生机。
“早啊,青木护法。”吴鹏威没想到青木如此之早就来到自己门前。
青木躬身说:“见过主人,早安。”
吴鹏威没有想到青木会这样和自己说话,笑着摆手:“青木护法,以后不要喊我主人,怪怪的,你是武道前辈,应该是我敬重你才是。”
青木只说:“一日为主,终身为主。”
吴鹏威愕然,见青木一副执着的神态,又说:“可我一直没有答应你啊,况且这感觉够古怪的。”
青木也不多说,只是躬身一礼,说:“青木心意已决,还望主人成全。”
吴鹏威知道劝也没用,只能苦笑着往院门外走去。
而青木,则跟在吴鹏威身后三步开外,亦步亦趋。
三步,这个距离是防止发生异变能够做出最佳应变处理的距离,也是青木心目中对于自己主人的距离。
从此之后,直到日后风澜大陆发生惊天之变,青木毕生也信守诺言,只要危险来临之时,始终守护在吴鹏威身后三步之外,风雨不变。
出了驿馆,距离武王大赛之日还有一周的时间,众人心情放松,觉得应该将武王城好好的逛一逛,前几日一直风波不断,害的大家都没有心情逛街。
陈天和铁逐浪乃是武王城的常客,便自告奋勇带众人游玩。
武王城贵为大楚王朝南部第一重城,风光无限,有着一种厚重的繁华。
缘于修武之故,城中文气不浓,但也有不少书院画馆,门前倒也停了不少车马。
吴鹏威因为在“青衫怪客”的竹楼中领悟了抽丝剥茧的心境,于绘画一道也有了些兴趣,夜半无人之时经常去竹楼绘画静心,调理思绪,半年下来,颇有所得。
一行人停在一家名为“文心阁”的书画馆门前。
这家画馆青瓦白墙,藤蔓浓郁,门前有一对象征着文道昌盛的魁星形象。
这魁星面目狰狞,金身青面,赤发环眼,头顶两角,仿佛猛鬼,右手握一杆朱红大笔,左手持一方墨斗,右脚金鸡独立,脚下踩着一只大海鳌,意味着“独占鳌头”。
这是主掌文道的魁星,但在武道界,却也是四十八尊武灵神之中的第二十七尊武灵神——金笔杀灵神。
文人供他,但求文运昌盛,武人奉他,只求长胜不败。
进了馆中,入目就是一个四方的大院,方圆在千步开外,院子里树木苍郁,虽是寒冬,却长的虬结有力,院子正中,有几株腊梅,含苞怒放。
画馆中人流熙攘,居中正堂里,一大帮人正围聚在那里,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吴鹏威等人觉得好奇,就凑了过去。
只见百步见方的厅堂内,一个老者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在他身后,悬挂着一副沧海潮生图,笔法雄浑,气象万千。
在老者对面正站了一个方巾阔服的秀士,秀士负手而立,双眉紧锁,正凝目看着老者身后悬挂的那一副画卷。
文士来回踱步,脸色凝重,仿佛那画卷之中藏有无穷奥妙。
站在吴鹏威身后的王七最是八卦,他凑上去问了围观的一个文士:“老兄,请问这是在干嘛?”
那文士一脸紧张:“你居然不知道,这是在斗法啊!”
“斗法?斗什么法?”王七来了兴致,两眼放光。
那文士瞄了王七一眼,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转眼一看王七身边的铁逐浪和陈天,都是一副十足痞相,只好开口说:“这老头是北部第一书画名家严冬生,今天取了一副前朝画圣陈道子的名画‘沧海潮生图’来,‘北斗先生’贵为书画界的泰山,以临摹出名,严冬生取这幅画是想让‘北斗先生’当场临摹一副。”
“北斗先生?”
吴鹏威眉头一蹙,他那日在整理青衫怪客的笔记之时,曾在他的书画杂记中见过这个名字,对这个北斗先生颇为推崇,说他画理超凡脱俗,甚至隐含武道之理,文技近乎通神,是个难得一见的画界奇人。
尤其是“北斗先生”自创的大势随法,堪称书画界一绝,在落笔之时能够临摹出万物生长变动之真髓,变化无穷尽,武人能够得此一观的话,受用无穷。
只可惜文人也会藏私,比武人的门派之见更严重,想学秘技难上加难。
青衫怪客深以未曾见过大势随技法为憾。
一念及此,吴鹏威心头一动,有心想替青衫怪客圆了这个遗憾。
“那临摹一副不就好了?”一旁的王七满不在乎的说。
一旁的文士斜了他一眼,手中长扇一摆,冷笑说:“你可知道,这‘沧海潮生图’乃是当今书画界第一墨宝,其中之玄妙又岂是对着图案临摹这般简单,其中光是不同的笔法就有十七种居多,你看那波浪层层相叠,其中就有点、拓、擦、泼、捺、按六种笔法,再看那波浪之中的礁石,嶙峋有力,更是有十一种法相,实话告诉你,能够学会其中一种我辈文人便能受用无穷,临摹,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说完,文士扇子一收,极度不宵的上下扫了几人一眼,仿佛看土包子一般:“你一介武夫,不懂这些风雅也算正常,罢了,我和你们说这些干嘛。”
眼角一抬,再也懒得看吴鹏威一行人。
王七大怒,他向来狗仗人势惯了,就想上去揍人,被吴鹏威给拦了下来。
场中已起变化。
北斗先生面色凝重,在画前走来走去,显然心中极为烦躁。
严冬生长的吊眉三角眼,一副薄情寡恩的模样,他润了下嗓子,端起身前的茶杯喝了口茶水,然后慢条斯理的问:“北斗先生,这画中的真意你可看出来了?”
北斗先生只是来回走动,不作言语。
严冬生冷笑一声:“哼,早闻文心阁的‘北斗先生’名动天下,以画闻名,近日更是即将被当今圣上召入帝都,主管礼部,我原以为该是何等博学,如今一见,却不过如此,唉,当真是盛名下多虚士啊。”
说罢,他又一拂衣袖,从怀中取出一枝色泽漆黑的毛笔,大声说:“此乃云荒墨家所铸的名、器,乃是前朝画界圣手陈道子的藏品,传闻此笔所画之物,虽经千百年不会走形,虽说不是价值连城,可谓价值连城,这武王城内富豪众多,只要振臂一呼,不怕卖不出好价钱,今天,只要谁能临摹出陈道子的‘沧海潮生图’,老夫就将此笔赠与他。”
众人尽皆意动,前朝圣手之物,对于这些儒林弟子来说,不啻于千两黄金,甚至犹有过之。
一时间,人声鼎沸。
唯有人群中的吴鹏威摇了下头,对着一旁的几人说:“这老头故作慷慨,有些猫腻。”
严冬生见众人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心中也大是得意,他算计精明,这些家伙哪里能够临摹出陈道子的真髓,“沧海潮生图”其中的技法繁多,而且很多角度必须通过精确的计算才能下笔。
昔日陈道子乃是一代算术大家,尤擅计算布局,这“沧海潮生图”就是他的巅峰之作。
如今他故作慷慨,也不过是看准了无人能够临摹此图的真髓罢了。
“不过,如果武王城内无人能够临摹出此画的话,那……”严冬生故意一顿,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北斗先生”,指了指挂在厅堂正中央的一副牌匾笑着说:“这匾就该换换主人了吧。”
“北斗先生”的门人弟子尽皆大怒。
这牌匾之上刻着“书画双绝”四个大字,是当今圣上亲笔而提,其中之意义深远,价值何止连城,严冬生开口就冲着这张牌匾而来,几乎就是要丢尽“北斗先生”的脸面。
严冬生先是故意取出画圣陈道子的遗物,故作慷慨,然后再逞之以强,所谋深远。
文人好面子,“北斗先生”画中泰山北斗,何曾受过如此凌辱,当场就要发作,拼着颜面不存也要临摹一试。
可就在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个清秀的黑发少年,朗声说:“在下不才,想临摹试验一番。”
严冬生先是一愣,上下扫了吴鹏威一眼,接着勃然大怒。
第十七章 当堂作画
“北斗生,你当真欺我老朽不成?居然找一个武夫来临摹圣人之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