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武王城武风大盛,但自古文武两相轻,尤其是文人,对于修炼武道的家伙大多不宵一顾,在他们看来,提着刀的家伙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些不通文理的粗鲁匹夫而已。
如今,他们视之为最神圣的文化交流比试竟然被一武人干扰,严冬生觉得这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换句话说,就是他北斗生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北斗先生”也为之愕然,他正准备提笔作画,哪里想到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毛头小子,而且还是一介武夫。
“严老头,你莫要侮辱人,此人我也不认识。”北斗先生脸色铁青,又朝着吴鹏威抱拳相问:“请问这位小哥所为何来,这是我们画界交流,还望不要打扰。”
他说的很客气,意思如果你是来看热闹的,就请一边呆着去,不是看热闹的,就请回家吧。
吴鹏威却笑着说:“我听说闻道有先后,但却没听说过作画也要看人,难道我习武之人便无法作画练字了?不晓得这是哪一朝的规矩。”
“这……”
北斗先生没想到这少年话锋如此犀利,一时倒愣住了会。
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吴鹏威淡然一笑,身影如同水波一样穿梭过众人,鬼魅般来到书桌之前,娴熟的取出其上的毛笔,沾染浓墨就要下笔。
这时,那犹如蛤蟆瞪眼的严东生又跳起来大吼:“有辱斯文,匹夫敢尔!”
不料吴鹏威双目一紧,剑也似的射了过来,口中低喝:“给我闭嘴。”
严冬生心里一惊,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不过他好歹也是一见过世面的老头,脾气也臭,向来自大惯了,楞了一下之后又想发作,可他刚想破口大骂,喉头就仿似被一只铁钳子给卡住,一个阴冷深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主人让你闭嘴,敢吐半个字我就杀了你。”
青木的杀气如同蛇一般钻入严冬生的皮肤,他虽然倔强,但不代表不怕死,顿时住了嘴。
一旁的众文人顿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吱声。
而吴鹏威只是握着那饱蘸浓墨的笔顿在空中,双眼微眯,凝视着不远处的“沧海潮生图”,好像定格住了似的。
众人一时愕然,不知道他到底在干嘛。
毛笔锋尖上的浓墨饱满如水滴,眼看就要滴下,然后,众人就听见了吴鹏威说了一句话。
“东临沧海,以观竭石。”
这是“沧海潮生图”左侧下方陈道子的落款,声音结束的一瞬,吴鹏威落笔如飞。
众人只看见他翻腕提笔,笔走游龙,作画之法更是古怪无比。
但凡是作画,首先得先拉出框架,比如这“沧海潮生图”,应当先勾勒出大海,其次在渲染波浪,最后点缀其中的礁石,先布局,后修润,这是再自然不过的道理。
可这吴鹏威偏偏和别人不一样,他居然从左到右象是刷墙涂漆一般,十足的外行人风范。
一众文人气的吹胡子瞪眼。
“原来以为他是个世家子弟,粗通画法,现在看来,分明就是一匹夫,根本不懂运笔之法。”
“是啊,你看他握笔姿势始终未必,小拇指与食指的间距一直不动,根本就不明白画笔之法的精髓,竟然也敢当众出丑,真是一个莽夫。”
“不错,画笔之中的点、按、擦、挑,他一种都没运用出来,天啊,这是哪里来的市井无赖啊,我辈之辱,奇耻大辱啊,赶紧去汇报城防司,把这个家伙给抓起来。”
众人语说纷纭,把吴鹏威说的一钱不值,如果不是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估计打不过横在身前象是铁桶一样的铁逐浪和一脸痞气的陈天、王恒等人,早就上去拼命了。
“喂,竹竿子,你说四长老在干嘛了?”铁逐浪瞪着眼怒视众人,却小声的问身边的陈天。
陈天也正斜着眼看着众人,一脸凶相,听到铁逐浪的询问,没好气的回道:“你问我,我问谁去,看四长老那姿势,我看十有八九是吃撑了闲得慌。”
王恒却说:“休要评论长老是非,不合门规。”
前两者同时翻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谁也猜不透吴鹏威到底在干嘛。
众人的喧哗传不进吴鹏威的脑海之中。
此刻的他早就已经沉浸在抽丝剥茧的美妙境界之中。
“沧海潮生图”的确是一副旷古奇作,而那前朝圣手陈道子也的确是世所罕见的画界奇才,按照抽丝剥茧的心法一分析,这副图画简直就是一个最精确不过的数字叠加。
世人只知道陈道子画中圣手,却不晓得陈道子更是一个算术天才。
“沧海潮生图”之所以名传千古,最大的原因就是陈道子在画中蕴藏了许多算术玄妙,比如波浪的叠加角度,起伏的等比类推以及礁石排列的顺序都是一场数字游戏。
而恰好通过计算叠加的名画产生了一种奇特的风韵,以至于别人无论如何临摹总是难以达到其中真意,往往笔法和气势够了,但画出来的就是不伦不类。
折煞无数画界奇才,堪称吐血之作。
自然,吐的都是临摹之人的血。
而吴鹏威于算术一道也是个好手,恰好绘画也有一定的造诣。
当吴鹏威将抽丝剥茧的心法使用到极致时,这些数字就自然而然的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于是,在旁人看来繁复无比,奥妙无穷的“沧海潮生图”在吴鹏威眼里只不过是一场数字游戏而已。
一个又一个的数字谜团被破解,而在破解之时,吴鹏威只需要按照这些破解的数字原理去添加和勾勒波浪以及礁石,便已经足够,旁人认为技法无数,他却只需要加减乘除。
纵笔如飞,仿似匠人涂漆。
当众人一个个长大嘴巴指点批判之时,吴鹏威却在不声不响中将临摹完成。
最后,当他落笔完成最后一勾勒之后,心中大快,将手中的笔一掷于地。
画卷当空展开,众人也顿时闭上了嘴巴。
一个个目瞪口呆。
两幅画连在一起,几乎是一摸一样,毫无区别。
无论是神韵还是笔法,就连气势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亲娘啊,这是咋回事啊?”一个青袍文士错愕不已,一不留神家乡方言脱口而出。
最为高兴的当属王七。
这小子眼睛虽小,却贼的很,他一把揪住没入人群之中的奚落他的那个秀士,狞笑着说:“点、拓、擦、泼、捺、按六种笔法是吧,十一种法相嶙峋有力的礁石是吧,老子一介武夫,不懂这些风雅是吧?”
那文士给他笑的心惊胆颤,偏偏之前瞧不起别人的理由又站不住脚,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话,勉强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
“他妈的,如今老子的老大将这画做出来了,你个混球说怎么办?”王七低声怒喝,一双小眼睛睁的溜圆,龇牙咧嘴状若猛犬。
文士大骇,这造型他经常见到,街头打架敲诈的小流氓大多如此吓人,他从怀中掏出数量碎银,一股脑的塞进王七怀里。
王七顿时松了手,喜笑颜开,还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赞道:“到底是读书人的脑子,就是转的快。”
……………………
此时青木已经松开捏住严冬生喉管的手,悄然退于吴鹏威身后三步之外,手拢进袖子里,低头而立。
严冬生却颤巍巍的走到两幅画前,蛤蟆神功再施展,双眼怒睁,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将这幅画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最后,一跤跌落于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门下的弟子赶紧上前相扶,只听见老人家仰天长叹:“亏血本啦!”
众皆愕然,严冬生就此昏迷,弟子掐人中扇嘴巴,又是一阵忙乱。
吴鹏威掷笔于地,心中也是说不出的爽快,平时他朋友很少,即便是王恒之流也多是老粗一个,莫要说天文地理算术,就是让他们多看一眼书面都会觉得头疼。
终日只能自娱自乐,难得今日能够在临摹画中遇到一前辈算术高人,最后将其谜题破解,其中之畅快非言语能够形容。
此时,一旁的北斗先生快步走了过来,抱拳大笑:“原本以为阁下是来捣乱的,现在才知道阁下乃是真高人,北斗鲁莽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往后堂一叙。”
吴鹏威淡笑相随。
二人来到后堂之中,自有弟子将“沧海潮生图”和陈道子的画笔送来。
北斗先生手抚画笔,不胜唏嘘:“前辈圣人之物,据说此笔天生带有一股墨香,能够安人心神,对于我们这些终日操、弄笔墨的人来说,不啻于千金重宝,先生得了他,还望珍之惜之。”
他一脸不舍之色,不过是儒林大豪,不便露出贪婪之意。
吴鹏威却笑了笑,一摆手说:“便是送给先生又何妨?”
北斗生先是大喜,旋即脸色却又凝重起来。
第十八章 大势随法
北斗先生听说吴鹏威要赠送前朝圣手陈道子的“沧海潮生图”以及画笔之后,神色一震,躬身作礼:“无功不受禄,北斗不敢收阁下如此厚礼。”
吴鹏威笑了笑,“先生倒是有些风骨。”
北斗先生正色:“这‘沧海潮生图’乃是当今书画界一绝,堪称无价之宝,而那画师用笔也称的上价值连城,阁下一下子两样相送,丝毫没有不舍之意,让北斗十分敬佩,但俗话说有所舍必有所图,阁下还请明言。”
吴鹏威听了也是暗自点头,他这一番分析丝丝入扣,直指人心,倒也不亏是如今的儒林大豪。
“不错,先生所言有理,我也不与先生寒暄,我将这两样东西赠与先生,不过是想求先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大势随法。”
北斗生顿时色变。
大势随法乃是他毕生心血精华,而且是经过他师祖、师父几代人的努力才总结出一种书画妙法,得此法者能够清晰的窥见万物生长变化的轨迹,不仅可用于作画,就连临摹也是惟妙惟肖,称的上夺日月之造化。
今日之所以没能够临摹出“沧海潮生图”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图中藏的数字谜团太多,而北斗于算术一途不是很精通,他又爱惜名声,不敢轻易下笔,这才有了最初的困局。
但这并不妨碍大势随法的精妙玄奥。
文人鄙帚自珍,更何况是一生精华所在,北斗先生立时皱眉不语。
吴鹏威心知文人最是麻烦,心中早就有了对策,又说:“这‘沧海潮生图’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张挺有意思的画卷而已,这笔也是有些墨香罢了,先生如果不爱,我又是个懒人,不愿意花费功夫保存这些易坏的东西,不如就此毁了它吧。”
说完,他长臂一挥,将“沧海潮生图”取在手中就要撕了。
北斗先生顿时大惊,顾不得装模作样,一把按住吴鹏威的手,大声说:“使不得,使不得啊。”
吴鹏威好奇:“先生这话说得有趣,这是我的东西,我想怎样便怎样,有什么使不得的。”
北斗先生脸色数番变化,最后叹道:“罢了罢了,你且撕了吧,是在下失态了。”
吴鹏威顿时哈哈一笑,将手中的画卷以及毛笔一并放置于书桌之上,朗声说:“刚才不过是和先生开玩笑而已,这些东西于我毫无用处,不如送给先生,在下不取一物。”
北斗惊奇:“那大势随法?”
“先生不肯,那就算了,我不愿强人所难。”吴鹏威抱拳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北斗先生看着书桌上的两个重宝,一咬牙,一跺脚,喝道:“先生还请留步。”
吴鹏威暗自一笑,心说“成了”,回过头来转身望着北斗先生:“先生还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