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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因失了羊脂玉闷闷不乐,一整天都悻悻然的。嬷嬷们噤若寒蝉,就连平日里最能揣摩逢迎的,今天都如同锯了嘴儿的葫芦一样,并不敢上前解劝。
    太后娘娘举着海兽葡萄镜端详镜子里面的自己。
    镜子里面是优雅老去的一张脸。到底如花美眷不敌似水流年,人都会苍老。佛家讲求“存天理,灭人欲”,她暗忖修行尚且不够呢。
    自己虽苦心孤诣礼佛,却不能做到彻头彻尾的六根清净。她,一个寂寂深宫中的白头翁老妇,尚且不能作如是观,更不要说前朝后宫那些蝇营狗苟的官员了,别看他们峨冠博带上朝三呼万岁起来一本正经,谁知道他们肚子里的牛黄马宝呢?
    “娘娘,皇后娘娘过来请安了。”旁边一个褐色衣裳的嬷嬷规规矩矩的过来,叉手小心的侍立在了太后身后,瓮声瓮气的说。
    “她来?有什么事情?”太后微微不豫,挑眉。不等回答,又询“一个人?”向来,薛落雁和皇上刘泓都是焦不离孟的,她因此想要知道。
    “回娘娘,一个人过来的,还捧着一个锦盒。”嬷嬷回答。
    其实,太后娘娘是不大想要见皇后的。但毕竟薛落雁过来了,又听说还有什么盒子,索性点点头,握住了桌上那金丝楠木的珠子撚着,“宣吧!”
    “是。”嬷嬷点头,躬身离开了。
    外面,薛落雁忐忑不安的等着,一路都是提心吊胆。这节骨眼上,懿寿宫丢失了东西,人人都避嫌,唯恐太后娘娘生气起来殃及池鱼,刘泓这又是做什么,非要自己此时此刻冒冒失失送什么东西。
    不是摆明了要自己碰一鼻子灰吗?
    好在,薛落雁除了带着这个盒子,还在小厨房挑选了太后娘娘喜欢的爽口小菜坐好了也带了过来,吃不吃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不过相机行事罢了。
    “娘娘,真的要进去吗?”侍女碧玉怯生生的问,薛落雁此刻半跪在门口一株石榴树下,余光扫视了一下旁边的碧玉,压低了声音“既来之则安之,到里面,你随侍就好,莫要东张西望。”
    “是,奴婢省的。”侍女碧玉立即点头。
    那嬷嬷已经来了,一面将薛落雁搀扶起来,一边打量,她也是奇怪,这样一个玉人儿,为何却不被皇上待见呢?
    帝京的飞短流长遍地开花,想要闭目塞听都不可能。
    薛落雁没有忸怩,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甜笑道“偏劳嬷嬷了。”
    “什么话?娘娘愁眉不展一整天了。那东西又不是是什么人胆大包天给偷窃去了,皇后娘娘到里面好歹看着点儿眉高眼低,也是我们做奴婢的福分。”这分明是提醒她,当下需谨小慎微,莫要行差踏错了。
    薛落雁点点头,攥住了手中的锦帕,心却跳动的好似小鹿乱撞。
    到了懿寿宫,太后却完全没有那嬷嬷描述的模样,薛落雁打眼一瞧,先放松了警惕,盈盈然拜倒在了太后娘娘的面前。
    “哀家这里你又是多礼起来,要这些个繁文缛节做什么呢?”太后淡淡然的说,声音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目光却锁定在了那锦盒上。
    是尚宫局做出来的锦盒,美轮美奂。显得比跪在面前的薛落雁还要华丽不少,熠熠生辉的珠翠宝光四射。
    而反观一下薛落雁,她打扮的素雅到了极致,唯云鬟上金步摇滴溜溜的在晃动。
    太后轻微咳嗽了一下,瞥目瞅了瞅旁边的嬷嬷。嬷嬷会意,立即过去赐座了,太后看薛落雁已经落座了,这才笑了。“大毒日头的,不调养着,又是过来做什么呢?”
    “娘娘您丢失了爱物,臣妾知道您心情不好,又是大暑的天儿,人身体不好,饮食上自然而然也就每况愈下了,臣妾斗胆过来,其实也不过是全一全人子之道罢了……”
    “娘娘是修佛之人,理应知道,凡物品何尝一生一世就跟定了一个主人呢?”太后打量着面前的薛落雁,见她虽然略微拘谨,但毫无小家子气,更没有之前郑氏那无所适从的模样,心里也舒服了不少。
    薛落雁的面上有一抹通透的狡黠,那黑黝黝的眼睛放出来一抹洞察一切的光芒,却不怎么敏锐,让人恰到好处。
    尤其是那双澄澈的黑眸,有一种猫科动物才有的警觉,这让太后娘娘有了刮目相看的意思。
    薛落雁说的何尝不是呢?
    “娘娘,臣妾听人说,有一种概念叫做断舍离。”
    “嗯?”
    太后看着她,薛落雁长身玉立已经迈着小碎步朝着太后来了,半跪在了云榻旁边,握住了旁边的锦锤,有一下没有一下的落在了太后娘娘的膝盖上。
    “这断舍离讲的就是物品和人的关系,您诵金刚经,可也知道金刚经第三十二品说的是什么……”她一句话没有说完呢,太后娘娘已经笑逐颜开,“可不是‘应作如是观’吗?”
    “娘娘过目不忘!”薛落雁不动声色的赞美,又岔开了话题“不知道娘娘吃了东西没有呢?”老年人的心思,她好歹也是能琢磨的。
    人在年轻的时候,血气方刚,时常都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满以为到了年迈会将一切都真正看开。但年老色衰了,最怕的却是死,所以,年迈之人的话题总离不开养生。
    饮食,是养生主。
    “你说起来饮食,哀家倒觉得也饿了。”
    “娘娘,臣妾过来之前,不但给您带过来一个东西,还带过来臣妾精心烹调的小菜。”她说,没有出乖露丑的意思。
    薛落雁知道,御膳房做的东西太后吃的习以为常,今天撞上心情不好,是决计吃不出来所以然的。她不是讨欢心这才自己举炊给太后做东西吃,而是尊老爱幼罢了。
    毕竟,在一般的人家里,她可是自己的婆婆啊。
    太后目光中有了嘉许的意思,太后明白,薛落雁是南方人,知道她做的东西不会差,点点头,让那边将食盒也是送过来了。
    碧玉看到一向少言寡语的主子娘娘今天忽而茅塞顿开一样和太后言来语去,并且很快就让太后开心了,也是将一颗心放下来,屁颠颠的将食盒送过来了。
    有内侍监上前一步,用银针检验了菜品,薛落雁这才给太后娘娘布菜了,娘娘津津有味的吃起来,薛落雁乐得在这里消磨时间。
    别人或者觉得太后娘娘已经人来色衰,但她却发现,太后娘娘有一抹收敛起来的精明,有一种时光吞咽不下去的优雅,她明白太后娘娘的历史,能混到如此位高权重,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血雨腥风尔虞我诈呢。
    她是一个早已经蜕化了性格的人,只给你温婉与熨帖,却看不出来冷漠与铁腕。
    薛落雁伺候太后娘娘用餐,完毕以后,将残羹冷炙收拾起来,又是逗闷子聊了会而非,这才去了。
    等到薛落雁去了,太后娘娘抬眸扫视了一样盒子,那嬷嬷会意,立即过去将盒子送了过来。
    “你猜这个盒子里面是什么?”太后娘娘不动声色的看着盒子,手轻轻的抚摸盒子上的螺钿。
    “老奴并不敢管窥蠡测。”嬷嬷后退小半步。
    太后娘娘沉静的一笑,慢吞吞的将盒子打开了,面上连丝毫匪夷所思的神采都没有,跟着将盒子里面的东西亮相给这嬷嬷看,嬷嬷大惊失色,吞吞吐吐——“娘娘,居然是您丢失的羊脂玉。”
    “何尝不是呢?”太后娘娘抿唇一笑,如获至宝一般的将羊脂玉握住了,不错手的看了霎时,“如假包换。”
    “真是奇怪,她刚刚一个字都没有说自己已经找到了这个。”旁边的嬷嬷吓丝丝的缩缩脖子。
    “在帝京,有的事情只能说不能做,有的事情却只能做不能说,她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都说皇后娘娘……有点儿……”嬷嬷并不敢臧否,但太后面上却有了一种宽宏大量的颜色,熠熠的黑瞳望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嬷嬷。
    “说下去,你如何不知道哀家喜欢听真言。”
    “是。”这嬷嬷忙不迭的跪倒在了太后娘娘的面前,“宫人往往样三语四,说娘娘是个刚毅木讷的人,全然不懂得御夫之术,又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乃是个泥菩萨。”她的声音在颤抖。
    “但也莫要忘记了,金刚怒目也是常有的事情。”
    “娘娘的意思,她……是……”
    “哀家没有什么意思,不过年深日久,是泥菩萨就有土性,是个任重道远的早晚会修成金身……”嬷嬷一字不落的听,却心里发憷。
    而太后娘娘呢,目光炯炯然,看着手中的羊脂玉,晶莹剔透仿若一枚纺锤一般,又好像人八面玲珑的心。
    两人从懿寿宫出来了,薛落雁恢复了之前的神态,碧玉跟在她的背后,想要说什么,但毕竟一个字都没有说。
    到了御花园,这里繁花似锦,周边一望无际都是五颜六色的花卉,也算是赏心悦目,太阳还没有全然消失在云层中呢,两人都望着远处的夕阳发怔。
    “娘娘,太后娘娘不讨厌你。”碧玉笑眯眯的说,有一种与有荣焉的优越感。薛落雁却苦笑了,顾左右而言他,指了指天边的云团。“莫道桑榆晚,余霞尚满天。”碧玉不解其意。
    “娘娘,奴婢只知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是什么意思,您这两句,奴婢不解其意。”
    “你不知道何其多,也不消问东问西,本宫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她一边说,一边举步朝着前面去了。
    另外一边,也算是事有凑巧,老远的,刘泓就看到了这主仆二人。
    “还是,要过去么?”刘泓的目光出卖了自己,他自从看到她,就目不转睛了,但嘴角却多了一抹讥讽,“看那方向,是从懿寿宫刚刚出来?”
    “奴婢去打听。”高成一溜烟,风卷残云就去了。
    刘泓却不需要打听的结果了,大步流星朝着薛落雁已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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