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天明。
阿玉打了洗脸水进来,和姜媪闲起家常,甄柔才惊讶道:“昨夜风大吗?我怎么没听见。倒是今早起来,觉得比往日冷些了。”说着就往暖烘烘的被子里挪了挪,只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
阿玉闻言一愣,连搅帕子的动作都停了,半晌才说道:“还是娘子沉得住气。不像婢,昨日在小沛被那武官吓得,一宿梦魇。”说时脸都白了。
姜媪从衣桁上取了曲裾过来,正好听到阿玉的话,也不由得感叹甄柔心宽。
昨日之前,她委实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娘子,竟然这般大胆。许是及笄之后,人长大了吧。不过再来几回,她可是受不得了。而且如今的世道,不是每次都能像这次一样,有惊无险的过去。
姜媪仍旧心有余悸,几乎一闭上眼睛,就是甄柔被剑指的场景。
姜媪抚了抚胸口,捧着曲裾来到榻前,忧愁道:“及笄之后,娘子就是大人了。娘子这次让婢们做的事,自然有您的道理,婢和阿玉不会过问。但是以后还请娘子多以自身安危着想,不然曲阳翁主该多担心。”
知道这次确实吓到姜媪她们了,也多亏她们一心一意的相随,甄柔心里面有几分愧疚。她掀开被褥坐起,挽住姜媪的一只胳膊,像幼时一样把头枕在上面,撒娇道:“姜媪,让你担心了。”
甄柔没有多说其它,只轻轻地枕在乳母身旁,因为她心里知道,从她重生回来,决定要助家族自立,未来便会有更多大胆而冒险的举动。
姜媪的心却一下柔软了,她生过一个女孩,却没有立住,甄柔便是她今生唯一的孩子。她年轻时服侍曲阳翁主,现在服侍甄柔,她只盼在自己有生之年,能继续服侍大甄柔的孩子,一生便也算是圆满安稳了。她温柔的看着甄柔,爱怜道:“娘子,婢知道您懂事贴心。不过一会儿可得好生和耿大人说话,他毕竟是家主的人。”
昨日一回驿舍,耿奉就拿甄志谦压她,话里话外都是她闯了大祸,暗示她后面要安分。不过自己目的已达成,让耿奉挤兑几句也无妨,而且现在她也只想早日抵达下邳,让阿兄为她退婚,自不会再与耿奉有任何矛盾。
甄柔正要点头应下,突然就了一个喷嚏。
姜媪赶紧抖开衣服,为甄柔披上,口中也“哎呀”一声,念道:“这炭火烧了一宿,这会早灭了,驿舍屋子又简陋,没有烧地龙,这大清早可是把娘子冷着了,怪婢光顾着说话去了!”
阿玉跟着说道:“而且还下了一宿的雪,可不是冷么!”
甄柔眼睛一亮,惊喜地一下站了起来,一面任姜媪为她穿衣,一面叠声问道:“下雪了?下得大么?下了一宿,应该积雪了吧!”
姜媪笑道:“徐州年年下雪,娘子怎么还看不腻。”
阿玉也道:“雪一下起来,路就不好走了。”
也是……
雪一下起来,他们路上就不好走了……万一再遇上大雪封路,那就糟了……
甄柔的兴致一下没了,只得道:“那我们收拾快些,早些上路,多赶些路也好。”
甄柔的话传到耿奉那,正好与耿奉不谋而合,众人囫囵了一个早饭,便匆匆上路。
落雪的头一天,还只是雪珠儿,走过的官道上还能露出黄土来,就像是泼了面粉一样,薄薄的撒了一层轻白。到了第二天,雪就下得大了,漫漫扬扬的大雪,一团团一片片落下,四处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样的大雪一天接一天下着,每日早起上路便要扫雪,到了傍晚入驿休憩时,一字排开的几辆车格外显眼,车盖上的积雪都有一尺厚了。好在没有大雪封路,旬日之后,甄柔一行冲风冒雪,终于在入夜时分赶到下邳。
这时,下邳国的城门已关,一般是不许人再进出,甄柔显然不在此列。
甄柔的母舅是下邳王,胞兄是下邳国之相。
这下邳国的相,相当于一郡的郡守,掌下邳国辖下十六县的军政民务,比之空有名头的下邳王更有实权。
耿奉才向城门兵递了通牒,被迎进了城门不过片刻,便见八名骑兵簇拥着一人驾马,疾驰过来。
雪夜已深,万籁俱寂。
远远只闻马蹄声飞踏,待列队近到跟前,才借着月色看清来人。
只见为首那人端是姿质雍容,约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袭玄色貂皮大氅,头戴玉冠,通身的富贵气派。
耿奉认出来人,这位面如冠玉的俊俏郎君,正是他们甄家的少主,甄明廷。
耿奉立马从马鞍上跳下来,迎上去便推手拜道:“大公子。”
甄明廷心切甄柔,挥手免了耿奉的礼,就径自驱马到车队当头。
甫一勒缰立马,车窗被急切推开,接着便是甄柔喜极而泣的一声——“阿兄!”
再世为人,终于见到至亲兄长了。
甄柔忍不住激动,喜气洋洋地望着甄明廷。
被自己从小呵护的阿妹这样看着,还能如何置气?
甄明廷满腹的怒火和焦急,便被浇熄了一大半,本打算一见面就劈头盖脸的狠狠教训一顿,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他盯了甄柔半晌,才严厉说道:“你胆子太大,闹脾气要来下邳算了,我和母亲等了你好几日却不见人。我忙差人一驿一驿去打探,可好你居然跑去了小沛!”
甄柔也内疚让母亲和阿兄操心,可是她也是迫不得已,又无法向阿兄说明,不免委屈的看着甄明廷,“阿兄,我也不想的……”
竟然还委屈上了,甄明廷语塞了一下,才道:“母亲在我的邸宅等你,回去再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