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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湛回陆家时,已经深夜,但客厅依旧灯火通明。
    陆正庆见他走进屋,话还没说一句,就将烟灰缸砸了过来。
    陆湛堪堪一避,躲开了,迅疾而来的烟灰缸重重地砸到了地毯上,连一个角都没碎。
    他慢条斯理地将皮手套摘下,放在了沙发上,“爸,火气别这么大,除了伤了自己,没别的。”
    “我还以为你傻到连躲都不会躲了。”陆正庆想不到自己儿子竟然做出了这种事。
    年尾正庆集团可谓风光无两,两年前熬过了压力,城南最核心的商业黄金地带都是他陆家的了。同时,夏末时陆湛力排众议,在叁四线城市大量囤地的决策可谓眼光毒辣、有魄力有手腕,顶住了所有压力依然做成了这件事。这几个月来,已经开始上涨了,根据现在的宏观形势,等着再涨一波只是指日可待。
    而陆正庆不解的是,陆湛囤地之后,却只开发了一部分,剩下的都放着不动,开发的那一部分,紧锣密鼓的急切程度让陆正庆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陆正庆能理解陆湛为什么一大部分都放着不动,毕竟对于房地产,从理论上讲,开发商拿土地,是与政府签订协议租用四十年或七十年。如果地产商囤地不开发,不按照协议内容售卖商品,政府可以征缴土地闲置费,甚至有权力收回土地。看似地产开发商的利润来源只能是通过出售商品来获取销售利润,也根本不能囤地不开发。
    但在实际操作中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往往开发商的真正利润来源是土地的升值。过往囤地囤十年,十年间价值上涨了十倍,当年有这个眼光的,只需坐等十年后卖掉就好,何必在当时就开发了卖出去赚那点微薄的利润?
    选一支十年涨超十倍的美股,要有何等眼光与入场运气?十年间还得接受各种涨跌的心理考验,就怕一个按耐不住、承受不住风险,通不过压力测试,就给抛了出去。
    为何?房地产问题本质是货币问题,对钱的需求是无穷无尽的,所有人都被诱使着不断加杠杆。
    但陆湛整体的一系列操作,他陆正庆看不懂了。等到他看明白陆湛想干嘛时,陆湛已经准备卖城南那块地,准备离婚了,他连夜就把儿子给喊了过来兴师问罪。
    “不就是离个婚吗?”陆湛给自己倒了杯茶,“离婚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作为父母,看到儿子重获自由,也应该感到高兴。”
    陆正庆看着说话如此荒诞的陆湛,“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离个婚要花多少钱?”
    陆湛坐了下来,沙发太软,整个人都快陷进去,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花的钱越多,说明您儿子越值钱。不会花多少,也不会倾家荡产,您这辈子都是衣食无忧,能安享晚年。”
    “如果我这辈子只想着衣食无忧,哪里会有正庆?哪里会有你?”陆正庆冷嘲。
    陆湛看着他爸,他这两年保养得宜,前阵子虽然有了点小毛病,但修养过后,身体素质还是上来了,但脑子,停留在了过去。
    身体要有当年勇,但脑子跟不上时代,就是悲哀。这几年,那些老一辈民营企业家们一个跟着一个的“死”,一个个企业大厦将倾,激起了一点小浪花后再无声音。不要迷信他们过去的成功,更不要高估他们脑子能转过来跟得上形势。
    陆湛开口,“爸,是不是觉得那20%的地,给了清宇集团亏了?我离婚要给赡养费更亏了?”
    陆正庆爆了粗口,“你这不是屁话。”
    “嗯,是屁话。等那块地卖了,我还要把钱给政府作捐赠,捐几个亿,您觉得是不是更亏了?”
    “陆湛,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没办法来教训你了?”
    “您是老了,万庆有今天,固然您是大功臣,但你忘了,是时代成就了你。我们这些民营企业家,是有原罪的。你更应该有眼力看清楚,在现在的新形势下,民营企业,要有它该有的本分。”陆湛如鹰般凶狠的眼神看向了陆正庆,“什么是本分?为政府分忧,把赚钱放在后面;多做社会做奉献,不要添乱;要抑制做大的冲动,老大的位置永远只有一个,我们永远不配争夺,甚至在遇到利益矛盾争夺时,就要主动退让;如果有一天要我们双手奉上万庆,并且甘之如饴;更没有资格谈思想,我们的角色就是在指点的方向下闭嘴加油干。”
    “如果您对我们的身份有点自知之明,都不会妄想能一毛不拔,就把钱全部抓在自己手里。”陆湛冷笑了一声,“呵,这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陆正庆心知陆湛说的有道理,“但你为什么要离婚?让宋家捡个大便宜?”
    “捡便宜?便宜他两年前不久已经捡到了吗?”陆湛觉得这话十分好笑,他逼近陆正庆,厉声道,“当年我们落后了就得挨打,真金白银就是代价。在您还在懊悔,无法接受既定事实、自我欺骗这是联姻、不吃亏时,我就得带上我的人,我的团队,去找出路!两年前的转型,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我,是把自己当成了那一骨!”
    陆湛从没向他的父亲说过一句这种话,他不需要卖弄辛苦,他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心旌,他更不会解释自我。有时说一堆正确的废话,就是在自负的扯淡。
    但他现在却说了,他今日对万庆的绝对掌控,绝不是平白无故的,他只是在提醒陆正庆这一点。
    陆湛特地半夜,在第一时间跑来跟陆正庆解释,并不是陆正庆能干预他,陆正庆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这件事做绝。
    只是,陆湛作为儿子,从道义与伦理上,需要这么做。
    陆湛需要告诉他,你跟我是利益共同体,我沉了,你也要跟我一起沉。
    给了巴掌后,就要赏颗枣子,他放下身段,“爸爸,万庆由您一手创建,能做到如此规模,您的手段与见识都要比我高明,个中辛苦也不是我能体会的。我对您,除了有时观点上的不认同,一向是敬佩的。”
    陆湛站起了身,走到了陆正庆的跟前,帮他点燃了一根烟,陆正庆有气管炎,夏菁不允许他抽烟,但陆湛知道他偷偷抽,此时来一根帮他镇定精神也没什么。
    陆正庆接过了香烟,猛吸一口,看着儿子,“你为什么这么突然?”
    深夜客厅里,爷俩都在抽着烟,陆正庆不蠢,儿子刚刚提点了他,他们在同一艘船上,又给了他台阶下,抽了根烟让被愤怒控制的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万庆的负债虽然在合理范围内,也不算低。我们要见好就收,现在就是个退场的好时机。爸爸,没有人能精准到踩在每一个最高点,想着等到市场最高点时再退场的人,没一个能全身而退,我们不要吃最后一段甘蔗。钱,不是你账上有多少,只有最终拿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抓在手里时,我们还要承受货币贬值的压力,还要为手里的钱,找一个更好的去处。”
    陆湛又找了个烟灰缸,熄灭了烟头,“做事要看窗口期,我们离手换手必须果决,慢一步,都走不了。走不了,怕我们将来是死都死的不体面。”
    陆正庆拿着烟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不是不明白,但他不甘心,这是他一手创建的万庆啊,“非要这么快吗?”
    “必须。”他们现在还能穿件衣服退场,以后的,怕是要光着屁股了。
    如果没有孟晚,陆湛不会如此快的做这个决定。其实陆正庆说的对,他可以不要这么着急,再等个半年,能卖个更好的价格。
    但他等不了,不想等,也不敢等。
    想起孟晚,他停下了对陆正庆的步步紧逼,脸上多了分温柔,“这个婚我是一定要离的。那个女孩,我妈见过。”
    那时是暑假,孟晚没有回老家,他们留在学校里准备一个竞赛,孟晚平时睡宿舍,周末陆湛就把她拖到公寓里没日没夜的鬼混。
    一天,都快到中午了,夏菁来这套房子里找房产证,她不想麻烦这个少爷亲自找了给她送过去,就自己上门了。在客厅没找到,估计被放在卧室了。结果她一打开卧室,一片黑暗,但屋子里的味道,她并不陌生。但她没来得及反应,手已经按下了开关。赤裸裸的两个人躺在床上,陆湛夏天睡觉不喜欢盖被子,他将孟晚全部囚在怀里,腿霸道地架在她腰间,手还要握着她的胸。
    陆湛对光线很敏感,醒了后发现他妈就站在门口,他却不敢动,怕惊醒了孟晚。
    他穿好衣服出来后,也不尴尬,就跟夏菁说,我爸今天有没有空?我带我女朋友跟你们一起吃个饭。
    结果孟晚此时还是醒了,穿了睡衣走出房门,正揉着眼问几点了,就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在盯着她看,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睡衣很薄,很透,还很低,露出的胸口上是陆湛留下的点点痕迹。
    孟晚看了眼陆湛,他用嘴形对她说“我妈”,她冷静地点头打招呼喊阿姨好,说了声我去换套衣服后,就彻底钻进了卧室不肯出来。
    孟晚却不愿意吃这顿饭,陆湛怎么哄也不行。
    不愿扫儿子兴的夏菁都已经联系好了陆正庆,包厢也订好了,这顿饭最后也不了了之。
    夏菁只是不见喜怒地跟陆湛说,你可真宠她。
    “这么多年,也一直是她。爸爸,我们俩不需要你的理解,旁人的祝福对我们来说也不重要。我只是抱着幻想,觉得没有父母是不希望子女幸福的,所以才告诉您一声。”
    陆湛站起了身,“爸,早点休息吧,休息好了我们才能一起战斗。我这个做儿子的,永远需要你的支持。后续我们的投资,还是要您亲自出山,有您在,我才放心。”
    陆正庆的怒意早被儿子平息,在商言商,陆湛的决策并没有错。只是一项离婚,会让他大出血,动作如此迅速的离婚,割的肉会更多些。当年的饮鸩止渴,怎么会没有代价?就算儿子再怎么对他表示敬意,他也要明白,江河日下,他管不了了。
    只是,刚刚偶然瞥见了儿子的脆弱,已经好多年没向他展示的脆弱,他追问了句,“这么晚了,要不就在这休息了?”
    陆湛拾起手套,“不了,她还在家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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