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很有可能是被炽寰拿来当盾牌。
但炽寰大概也觉得好不容易抢来的人,死了就白费了。
他提了一口气往上窜了几分,而后空气一声汽笛,他转过头去,只看到一艘鲸鹏竟蒸汽滚滚,朝他靠近而来。这会儿他倒是变了脸色,忽的从那卖货郎似的腰带上,拿出个糊了彩纸的小风车来。
俞星城浮在空中去看那鲸鹏,也一时有些惊了。
池州府是靠着长江的码头,那鲸鹏一开始并未入城,只挂在江岸边。如今入了城来,只见到鲸鹏阴影下,不少州府供点的仙灯扑闪扑闪就灭了。幸好有些人家有自己的油灯,虽不至于半城灯灭,但鲸鹏走过的地方如同蒙上乌云般。
西城的无量佛塔正离他们不远,上有口注入了灵力可报时的巨钟,如今或许已经到了未时,钟才鸣响了三下,就因为那鲸鹏的逐渐靠近,嘎吱作响后只闷响了敲木头似的半声,而后再也不响了。
俞星城不明所以,显然鲸鹏对灵力有影响,这群钦天监的就不怕摔下去?
说着,就看到小燕王似乎有些避让,带着他的那群彩色风筝似的随从退开了几分,但裘百湖却不退,他一身阴冷和耍滑并在的气场,让人猜不出来他是要来拼死还是要来耍花招。
炽寰不管他,转头对着鲸鹏的方向吹动了风车,风车飞转,一道风打着螺旋反飞出去,就在俞星城的眼前远了却也大了,两三个眨眼之间就要成一股狂风去,卷的鲸鹏船体两侧挂的军旗帷布烈烈作响,甚至连那飞艇气囊,都被风吹得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和面般!
真的是神仙打架。
但鲸鹏也不是什么花架子,只见着几声鸣响,大团蒸汽从鲸鹏屁股后头排出去,两侧的翅桨像是金鱼鳍般起伏,尾翼发了疯似的旋转!
大团蒸汽像是奋力溯游的鱼儿吐出的气泡,被风吹的向后飞掠,而鲸鹏更是顶着那小风车里吹出来的狂风,加足马力直朝炽寰撞来。
狂风不过一阵,对抗的狂风消失后,鲸鹏更是翅桨张开,速度更快,几乎转瞬就到了俞星城脸前,她甚至能看见那鲸鹏气囊上的接缝,气囊下船头的展翅大鹏的撞角,还有甲板上有条不紊奔走的鹏员。
炽寰身后,裘百湖也到了,他踩着一把环首大刀,黑衣蓬面,看模样哪里都不像个修真者,倒像个杀手。他一出,果然也是杀招,手中跟半个人宽似的巨刀已经兜头朝炽寰劈去,俞星城倒觉得是劈向她的脑袋。
炽寰脸上恼火至极,似乎认识他,嘴上也不忘骂骂咧咧:“裘百湖你个反向窜稀没把门的,到底是给谁当狗!”
裘百湖皮笑肉不笑,长得看起来像耍阴招的,嘴上倒也挺有阴损本事:“至少不是给你这老东西当。上头有令,杀你,做个天下皆知的戏台子样,鲸鹏拉来了十艘,您以为真是怕压不住你才来的排场?”
裘百湖特意还瞥了那新娘一眼。
新娘也抬头看他,显然是怕他俩对骂的时候刀光无眼把她弄死。
裘百湖什么也没瞧出来。
新娘现在满脸黑红,像一块汤里的鸭血。
正想着,炽寰竟真的被骂的明白了点什么,慌了神。
他到觉得今日让俞星城露脸,说不定坏了她。
但他自个儿连灵核都没拿到,小命未必能保,还管她?
炽寰一分心,就真的被裘百湖的刀光刮中肩膀,削掉半片衣裳和一块儿皮肉去,顿时涌出一大团黑血来。
裘百湖立马从袖中掏出一枚纸符,朝炽寰那伤口掷去。
纸符上的纹路化出金光,看起来倒跟炽寰瞳孔中的金光有点相似。
炽寰大惊,倒吸一口冷气,急急朝后退,却已经退不开了。
裘百湖看了新娘一眼。
这纸符他只从上头得了一枚,杀性厉害,暴雷齐鸣,新娘这么近也躲不开,一个娇人掉下来估计都成烤全羊了。
幸好天黑,新娘又没洗脸,他屁也没看清,真要是让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求助似的瞧一眼,他指不定会想起自己有过的闺女,真就心软了几分。
这会儿,还不如想想鸭血和烤全羊,宵夜到底吃哪个好了。
裘百湖按下纸符就急退,其他同僚也在空中飘乎乎站着,什么作用也没起到的小燕王还在那儿对着邪魔的方向放些响屁狠话。
陡然间炽寰的方向蓬起巨大的黑雾,几乎要笼罩住半个鲸鹏,黑雾涌动,云翻雷闪,蓝星乍现。裘百湖冷眼看着,知道黑雾是炽寰化形的遮掩,但雷闪蓝星就是那纸符起了作用。
俞星城看那纸符贴到门面来,兜头一阵威压与剧痛,眼睁睁看着雷闪从那纸符上崩出,扎进她皮肉里,她就心知,对面这些除魔的人,没打算救她。
是打算把她跟这小孩一道劈死。
更可悲的是,小孩身上升起黑雾的时候,他竟然嘿嘿一笑,拎着俞星城挡在他前头,俞星城几乎脸前就是那纸符,电光窜进她瞳孔里。
大团的黑雾把她和浮空的纸符一起拢进去,她分不清自己是吓得还是被电的头皮发麻,但那枝杈粗细的蓝光雷暴近距离劈进她皮肉里——
痛楚,但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要了命的疼。
只觉得像是摸了个低压电门,眼前都是黑雾和蓝雷,她被劈的指甲盖都要酥了。
艹他妈的!今天到底是什么狗命!
做了妾之后,先被掐,后被电!出了家门上了花轿,就没见到个正常玩意儿!
神仙打架,能不能别拉上她这种一看就没出息的糟粕小脚姑娘!
黑雾中,却听着炽寰的声音朦朦胧胧从她耳边笑起来的:“呵,我是惧这谙雷符,可他也不知道我带了谁!拿爆竹炸炮台,浪到祖爷爷头上来了罢!”
俞星城被电的恨不得上下牙堂子都能打出电火花,脑子都空白了,她腰带被什么东西凌空挂着,风声灌耳。
黑雾骤然散开。
电光仿佛都钻进了她骨肉里,纸符消失了。
……她隐隐有种感觉。
那符让她给吸收了。就跟吸收晚霜精华一样。
莫不是……她就是炽寰口中那个炮台祖爷爷?!
她兀自思索时,完全没发现周围的状况。
凌空千尺,对面不远处就是鲸鹏的甲板,无数鹏员,抬头惊愕惶恐的看来,船头似乎有两位将领模样的人,甚至一人甚至吓得跌坐在地,朝后退去。
地下百姓已经傻了。
一只体型与鲸鹏般的黑色巨蛟裹着黑雾鸣着雷闪,凭空出现,被鲸鹏的灯火照的水光油滑到像是无鳞,盘桓在上空,灰白色鬃毛随风乱摆,赤红的瞳仁上是相交的肉眉,两爪覆着黑鳞,指甲尖利对准了鲸鹏。
作者有话要说: 鸭血女主深陷神仙打架。
第4章 雷球
俞府中,俞达虞也震惊的双手发颤。
二哥送亲后到家有一阵子了,他冲出屋看到之后大惊:“鲸鹏前来,竟是为了饿蛟。我这就去衙门!”
俞达虞一把拽住了他:“这事儿是你一个当地衙差小仙官能插手的?!让你妹妹今日嫁人,也是给你个告假在家的由头!我听信说两京一十三省,格局都要变,怎么变——就容不下我们这样的仙府了呗!”
二哥抚膺叹气:“那些我不懂,只是……他们制得住么?这蛟龙要是真作乱到地上来滚,伤着房舍百姓怎么办。唉,指不定是六妹到了温家还安全些,温家奴仆都是一把好手。”
这爷俩是料想不到嫁走的六妹,现在就在那黑蛟的爪子上。
俞星城自个儿只瞧见了巨大的蛇一样的尾巴甩了甩,之后,挂着她腰带的玩意儿抬起来,把她放进一团鬃毛里,俞星城扑在鬃毛里,真是那句风吹草地见牛羊,她在鬃毛里扑腾了一会儿,找到了两根没毛长的粉红色小角,正巧这蛟或者蛇的脑袋动了起来,她连忙抱住,把自己埋在鬃毛里。
这会儿被电的感觉总算过去了,俞星城觉得自个儿跟散了架似的……脑子里却也有点奇异的清明。她觉得这份清明不来自于理智,而来自于感识,她说不上来。但这会儿回过头去,她隔着很远,竟看清了裘百湖的臭脸。
裘百湖小声咒骂:“按理来说这走地蛇看见谙雷符该跟孙子似的打颤!怎么倒是挡下来了!完蛋,这戏怕是要不好看!”
鲸鹏上忙做一片,李兴安连滚带爬往后撤,谭庐走过来抓住他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李兴安上下嘴唇哆嗦的像快板:“早知道我才不会自己打头阵!那外头的蛟龙一把就能抓碎了气囊,我们都要完蛋!”
谭庐拍了拍他胳膊,安抚了一下。
那黑蛟低下头来,似乎在望向甲板,李兴安还没顺气,就瞧见一双赤红竖仁的眼睛在撞角前头,那崇奉十五年御赐的展翅大鹏鎏金撞角,在黑蛟巨大的瞳仁前,像个扑棱蛾子。
李兴安一口气抽过去,直接跌地上了。
谭庐看他不中用了,挥手喊道:“将军肚准备!”
鹏员本来不熟谭庐,但没想到他连那北营大炮的诨名都知道,一个个也动了起来。将军肚就是个大口铁炮,屁股肥,距离近,里头能压各种碎石,要是在战场上,近距离能把一排盾兵轰成稀泥,但就是填装太慢,造价也高,也就给他们鲸鹏用一用。
填装好的将军肚推到甲板前头,黑蛟也不傻愣着,小燕王飞在空中,就看到那黑蛟爪子已经抓在了气囊之上,尾巴也一甩,缠上了气囊下的船体。
谭庐喊着“点火!”
几乎是一瞬间,黑蛟的爪子陡然发狠,一把抓住气囊,气囊里的滚滚热气烫的月色都扭曲,鲸鹏骤然大震,几乎是要从天上坠落下来。
而鲸鹏上无数将军肚大炮齐开,无数灰色硝烟都被气囊炸开后的火光染上颜色,声音比光景更慢,百姓看到了硝烟与火光,耳边愣了半秒才有滚滚巨响。
黑蛟哀鸣一声,身子一缩,尾巴攥紧,竟然把船体后头的尾桨整个掰碎。
黑色血雨兜天撒了下来,黑蛟小半边身子都轰成了稀泥地。
黑蛟紧紧缠着破碎的鲸鹏,裹挟硝烟、血肉与碎片,从天顶划过低垂的月亮,朝东边摔去,在安定了三十年的池州人眼里,堪比是月亮掉下来般惊恐。
李兴安已经快疯了,他是个北兵,还是专打白皮毛子的北兵,见过最多的是血是枪是熊和雪,哪里见过他妈的飞龙在天!
谭庐不管他,一边往后冲,一边高声道:“放附帆!只放后头的!快!所有人想活命就去放帆!”
甲板上糊了多少黑蛟的碎肉须毛,走起来都打滑,一个个都跟掉进墨里似的,只哭丧出了白牙,幸好船上还有老鹏员,经历过潮州风浪,打过倭国战船,立刻跑过去放附帆!
掉进城里,砸到了百姓,他们将士死得惨还要遭人埋汰不会办事。
掉进水里,有几率能活,不伤百姓,说不定还能赚个跟妖魔鱼死网破的名头。
眼见着黑蛟与鲸鹏都要砸向城中的时候,两三片巨大的风帆陡然从破碎的鲸鹏后升了出来,荡的鲸鹏残船猛然一顿,延缓了掉落的速度,带着那黑蛟蹭断了江边的高塔,堪堪落入了江水之中,爆出一片水雾。
俞星城也在惊惶之中,被荡起的水浪拍晕,撒手从黑蛟身上掉入水中。
裘百湖脸色很不好看,小燕王也心底大叫了一句不好。
大家来的都是各怀鬼胎的,本来想演一出鲸鹏单杀蛟龙,平定四方妖魔,好给京中、给皇帝、给即将从两京下达的新政一个交代。现在倒好,就一纸谙雷符没派上用场,搞的这黑蛟竟有如此大能量反抗,最后弄了个你死我活的伤亡……
一个纸符造成的难堪局面,往上报去,不是他要不要革职的问题,更是朝中几派谁能得了口风的事儿。
裘百湖不傻。
小燕王自小有两种灵根傍身,有是个酷爱修真仙侠,四处拜访仙山名府的人,他这种行为就代表了自个儿立场。跟着鲸鹏来池州府,他是真来看戏,还是来插手搅局。
这一纸符文是十余年前的老物件了,钦天监抠也抠不出几枚,裘百湖不信那炽寰有本事连克他的谙雷符都给能扛了。
他按下心中疑问,扫了一眼在空中骑着肥雀兀自发愣的小燕王,御剑朝黑蛟与鲸鹏的落地点飞去。
俞星城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打了个母亲江的饱嗝。
她浑身无处不痛,脑子却转瞬清醒。
一醒来,耳边有轰隆隆的噪声,她爬起身来。她在一个狭窄的屋内,但装潢并不恶劣,只是简单实用。
她还穿着那身满是血污的嫁衣,俞星城有些发懵,若不是衣服和沾满血的双手,她几乎要以为一切只是个离奇的梦。
她起身又觉得这轰隆声有些耳熟,正要起来,就看到一个穿的夸张的很戏班子似的女人走进来,胳膊搭着的长飘带都差点被门夹了,她手里端着个铜盆,脸上表情很硬:“姑娘醒了,洗洗脸换身衣服,上客请您去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