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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虽是闭目轻言,面上也带着笑,可语气里却透出浑然天成的肃正威仪。
    辛茴领悟到她的弦外之音,便垂下脑袋,背书般小声道:“大魏裕王李典之女李凤鸣,圣谕特封锦萍公主。和亲至齐,为淮王妃。”
    无论哪国天子赐封,字字皆含圣心,并不难揣摩。
    一个“萍”字,已注定李凤鸣从踏出魏国国境那天起,就再无退路。
    李凤鸣敛了气势,笑音温软:“所以啊,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如今想来,我从前的日子心累又无趣,往后只需简单恣意过好此生,它不美吗?既选了和亲保命,我便没打算过要走回头路。”
    辛茴恍然大悟,重重点头:“那殿下便好生经营这段联姻,与淮王做一对恩爱夫妻。”
    “辛茴,你这人怎么这样?”李凤鸣闷笑促狭,“世间列国,各型各款的美男子那么多,若余生只能独宠萧明彻一个,就问你,我亏不亏?”
    《英华宝鉴》可说了,夏郎娇,魏郎逸;梁郎雅人深致、宋郞高大威猛……
    “唔?淳于,你拍我做什么?”李凤疑惑地睁开眼,便对上淳于黛的目光。
    淳于黛垂眼笑觑她:“我知道殿下在想什么。可您今时不同往日,若想实现‘巡幸天下美男子’的清秋大梦,那您的积蓄,最少最少也得达到万金之数吧?”
    李凤鸣虽有丰厚嫁妆,但若要去过她想要的那种生活,嫁妆显然动不得。
    而萧明彻虽承诺淮王府府库任她支配,但以她的秉性,又绝对做不出“搬空他府库去巡幸天下美男子”的无耻之举。
    过往花钱如流水,从不知“积蓄”为何物的李凤鸣突然心虚:“未请教,我现在的积蓄是?”
    “您眼下真正能随心支配的个人积蓄,”淳于黛冷笑着比出三根手指,“就三百金。”
    三百金到一万金的距离,听上去好像比木兰镇到齐国南境还遥远。
    李凤鸣默了半晌,想想“齐国女子终生仰人鼻息过活,很难靠自身寻到合理个规的生财之道”这个现实,突然就颓废了。
    她翻身背过去,无精打采道:“贫穷使人萎靡啊。”
    只是想做个普普通通的渣姑娘而已。怎么就这么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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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太皇太后已七十有五,此次的病因,其实就是人上了年岁熬冬难,再染些风寒,这就迷糊卧床了。
    眼下老人家病况反复,时不时高热迷糊,事无巨细都需有人时时费心。
    好在滴翠山行宫御医、宫人、使役都充足,管事的华嬷嬷又调度得当,倒也处处周全。
    李凤鸣到了行宫,并没谁真敢指使她如何。
    她只需每日到老人跟前晨昏定省,愿意时便搭把手喂喂汤药。偶尔遇到当天来探病的宗亲命妇、王宫贵女太多,华嬷嬷也会请她出面帮忙接待,陪着用茶寒暄。
    这些事都简单,李凤鸣就算敷衍打混也能做得似模似样。
    所以她刚来那阵子,确实心不在焉。每日不管做什么都会走神,绞尽脑汁想寻个生财之道。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
    成天亲眼看着老人承受病苦,神志不清地靠着汤药吊命,李凤鸣渐渐也生出些唏嘘同情。
    太皇太后在几次清醒时,都开怀地拉着李凤鸣的手,用虚弱笑音尽力对重孙媳妇表达慈爱善意。
    那之后李凤鸣便上心许多,暂将杂念抛诸脑后。
    到了二月初,天气隐约转暖,老人家的病症也跟着稳下。虽未痊愈,至少再无反复高热,渐渐恢复耳聪目明,总算又熬过了一冬苦寒。
    行宫众人都松了口大气。
    这好消息传到宫里,皇后特地命人送来些皇家少府特制的首饰、器物,对李凤鸣表示嘉赏。
    收到赏赐的李凤鸣并没有多高兴,恹恹对淳于黛道:“没意思,都收着吧。”
    皇后赏来的这些东西大多打着“少府匠作”的印,按齐国规制是不能轻易流通在外的;首饰倒没打印,寻常人却又不能佩戴。
    对如今的李凤鸣来说,凡是无法变卖换钱的东西,都没什么意思。
    *****
    从前的太皇太后是何脾性,李凤鸣半点不知。
    但行宫的老嬷嬷、侍者、御医都在嘀咕,说老太太自从这一病好转后,话比从前密了。
    还多出几分“老还小”的和软,有时甚至显稚气,常让人分不出她到底是糊涂还是清醒。
    这种转变在李凤鸣看来并不坏。毕竟,一个“和软稚气又话多”的太皇太后,那是极好相处的。
    太皇太后很喜欢李凤鸣。
    自病情渐好,若遇当天无人来探望,不是留她在自己所居的香雪园吃顿饭,就是午睡起身后唤她来陪着用茶说话。
    更让人称奇的是,老人家得知李凤鸣是异国来的和亲公主,非但没用齐皇室的规矩约束她,还处处纵着护着,似将她认做了玩伴。
    这样的尊长,李凤鸣当然乐意奉陪。
    因太皇太后病了数月,被苦药坏了胃口,进食有些勉强。
    李凤鸣找几位御医问好食材禁忌,时不时让淳于黛、辛茴做些合适的魏国小食或糕点,让老人家换个口味尝新鲜。
    一老一少相处融洽,关系就愈发亲近起来。
    *****
    二月春阳照软柳,午后韶华好。
    花园凉亭挂起了遮风锦帘,亭中石凳上也垫上暖软锦垫。
    亭内石桌正中,有红泥小炉正咕噜噜煮着果茶。
    李凤鸣打开食盒,取出精致小巧的一碟、一盏、一瓶、一罐。
    碟子里摆着刀工规整的菱形厚芋块,摞了两层花形。熟芋块与天青色瓷碟交相映出素雅之色,但看着总觉滋味寡淡。
    见太皇太后悄悄皱眉,李凤鸣柔声解释:“御医说了,适当吃些山芋,对太奶奶有好处。我知您口苦,蒸芋时特地命人浇了‘凝冰糖’熬的甜汁。”
    齐国南境气候炎暖,七岭之地终年无霜,盛产一种可供造糖的“荻蔗”。若匠工得宜,其浆能制出形似凝冰、滋味甘甜的晶糖。
    “凝冰糖又不稀奇。”太皇太后像个好奇小孩儿,口中嘀咕着,眼神却黏在她不停动作的手上。
    “您瞧着凝冰糖当然不稀奇,可怜我却是头一回见。”李凤鸣笑吟吟打开那两拳大的圆肚秘色瓷罐,以小银勺从里挖出些甜酱置于空盏中。
    甜酱色泽瑰艳,又散发淡香,引得太皇太后偷偷动了动食指。
    “这甜酱是我大老远带来的,您肯定没见过。用新鲜红瑰与蔷薇混腌,陈了两年,香得能入魂。”
    李凤鸣笑看眼巴巴的老人家:“但御医也说了,您每日最多只能吃两大勺,不可贪嘴。”
    “我又不是小孩儿,怎么会贪嘴?”太皇太后口不对心地自辩,却又忍不住再问,“小凤鸣,这瓶子里是蜜吧?”
    “对。就您平常喝惯的百花蜜,华嬷嬷给的。”李凤鸣将玉瓶中的蜜往盏中甜酱上倒了些许。
    以银勺拌匀后,她便将混了蜜的甜酱淋在那些菱形厚芋块上。原本平平无奇的蒸芋块,就这样成了一道令人惊艳的甜点。
    这大体上算是魏国吃法,老太太虽贵为齐国太皇太后,却也头回见识。加之久病口苦,极度渴甜食,险些就被馋到吞口水。
    连吃三块后,老太太满足地眯起眼,回味了片刻。
    接过李凤鸣递来的果茶时,她忽地正色发问:“小凤鸣,听说大婚当夜,你因故未与明彻圆房?”
    谁舌头这么长?!李凤鸣心中冷冷一哂,面上却漾起恰到好处的乖巧赧然。
    “是。那时边境告急,父皇钦点他担了督军重任,实在耽搁不得。”
    “你这孩子识大体。就是受委屈了。”
    太皇太后怜爱地嘟囔了几句,又问,“这一转眼就两个多月了,你们可有书信往来啊?”
    李凤鸣摇头。
    “木兰镇有一处飞驿,你可借那里传书给他,”老太太道,“新婚当夜就分别,若再长久不通音讯,感情就愈发淡了。这可不好。”
    自大病一场醒来后,她便总这样叫人摸不着头脑。时而稀里糊涂像稚子,时而又清醒洞达。
    她这显然是担心李凤鸣与萧明彻才完婚就两地相隔,久了会更生分,将来要受夫君冷落。
    李凤鸣笑答:“我明白太奶奶是为我着想。可飞驿到底是传递军情急报用的,总不好平白……”
    “不许犟嘴,听太奶奶的,”太皇太后打断她,“按朝廷惯例,前线将士的家眷若有急事,本就可以借飞驿传递书信。”
    “可我没什么急事啊。”李凤鸣无奈了。
    新婚那夜,她和萧明彻就已有“表面夫妻”的共识。这样的关系,没事写什么信?
    但面对一个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的老人家,这话她也没法说,只能委婉拒绝:“若硬要写信,我也不知说什么好。”
    太皇太后愣了愣,目光不经意扫到桌上那些盘盏:“小凤鸣,这甜酱,你还有许多吗?”
    李凤鸣不知她想做什么,忙摆手道:“不多不多,我来时只带了一坛子。”
    她指了指石桌上的圆肚秘色瓷小罐:“分到这样的小罐里,最多能装上五六罐,就再没了。”
    太皇太后笑眯眯点头,也指着石桌上的小罐:“那你找‘飞驿’将这罐送去前线,给明彻也尝尝。你写信说清楚是什么样吃法,叫他自己寻山芋蒸去。”
    “啊?”李凤鸣迟疑着轻咬下唇。
    “你快去写信,写好要拿来给我瞧的。”
    老太太考虑得那叫一个缜密,不但堵住了李凤鸣“作假糊弄”的路子,还诱之以利:“若你能让他回信给你,太奶奶重重有赏!”
    “好吧,”李凤鸣不好太扫老人兴,就笑嘻嘻逗她,“那,太奶奶打算赏什么?”
    “唔,你想要什么?”
    李凤鸣也没与个糊涂老人家较真,玩笑地伸出两根手指:“他每回我一封信,您就赏我……两锭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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