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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三郎打听完情况,当即满是诚恳地说道:“我年幼,承蒙两位兄长不嫌弃,愿意千里迢迢地陪我跟着父亲上京。抛开别的不论,二位兄长跟我一样身体里流淌的是父亲的血脉,这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血亲兄弟,我打心底愿意二位兄长跟着我过上好日子。”
    裴六和裴七他俩因为是庶出,没有继承权,镇武侯给他们的安排就是走披甲人立功挣前程的路子,成天在校场打熬练习本事,身边围着的不是战奴就是武课师父,没那功夫也没那交际圈去练嘴皮子本事。他们对于裴三郎的话,说不出什么漂亮回答,拱着手连声应是。
    裴三郎又问:“明日大清早就要出发,敢问两位兄长可有安排妥当。”
    裴六忙说:“我们回去收拾好行李点好战奴就可出发。”
    裴七也应道:“一定不会给三公子拖后腿。”
    裴三郎:“……”临时通知,你俩来得及准备吗?他问道:“二位兄长带多少随行人员同行?”
    裴六回道:“我带五位战奴。”
    裴七回道:“我的五位战奴也都带上。”
    裴三郎听他们没提小厮健仆,再想到他们分到的家产那么少,估计是没有的。他把小厮喊进来,吩咐小厮:“你去准备三只羊、三百斤炭、三百斤细粮、二百斤粗粮交给我的两位庶兄。”
    裴六和裴七一下子傻了。早就听说这弟弟财大气粗,今天发现,果然是财大气粗。通常来说,各自的战奴所立的功劳都归主人,战奴也都是靠主人养活,三公子完全不必管他的战奴死活。如今竟然是把口粮一起安排上了。
    裴三郎起身,说:“你们随我来。”他见他俩愣着,招手,说:“来呀,愣着做什么。”
    裴六和裴七回过神来,赶紧跟着裴三出门去到旁边的小厢房门口,见到裴三取出随身带的钥匙打开锁推门进去,把油灯点上。屋子里整齐地放着大小不一的藤筐,每个藤筐上面都盖着布,看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裴三郎从放羊毛手套、袜子、围脖子的箱子里各取了两副,一人给他们塞了一套在怀里。他又从放麻制品的筐子里各数了五副手套袜子给他们。他人小,力气不够,再看裴六和裴七怀里捧了不少东西两手不空,于是让小厮找了五块上等羊毛皮和上等兔毛皮给他们兄弟俩,差点把人埋毛皮堆里了。
    他说道:“路上天冷,不比在校场,你们拿去做一身保暖的披风和护具,千万别冻着。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你们还在诸多事情需要安排准备,我就不留你们,赶紧去忙吧。”虽不留人,还是请自把捧着毛皮只露出下巴在外面的兄弟二人送到门口。
    裴六和裴七从裴三郎这里出来,人都是懵的。
    他们对于父亲要上京的事早有耳闻,但他们的父亲有二十多个儿女,虽然夭折了一半,但活到现在的还有十三个,其中三个还是嫡子。他们在一堆庶子里是排最末,等父亲的视线从嫡子那挪到庶子堆里的时候,还得看完几个哥哥才能轮得到他们。怎么排都排不上他们进京,于是也没在意。
    哪想到突然被父亲叫到跟前,让他们以后跟着三公子一起进京,以后给三公子效命,算是给他们安排个前程。
    好不容易突然有个机会,自然是要抓牢了,哪怕事出突然,也得咬牙顶上去。他们没想到三公子竟是这么宽厚周到,把他们的难处全想到了。哪怕是父亲,认为他们有土地有奴隶,就该养活自己,都没有关心过他们冷不冷冻不冻。
    两兄弟捧着嫡出弟弟送的温暖,一人给裴三郎发了一张好人卡:“三公子好人呐。”满怀火热和感激,回家,连夜赶制保暖衣物和准备食物。羊得杀,肉得烤,饼得烙,忙得飞起。
    第二天的天没亮,裴三郎就起了。他早就安排妥当,不慌不忙地吃了早餐,穿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带着随从和随身物资出门。他在院子里还不觉得,待迈出府门,只见府门外的大街上排起了长龙,火把照得灯火通明。
    他和镇武侯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口,后面紧跟着的是载有进贡物资的马车,十七辆马车,被披甲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护得严严实实的。队伍的首尾两端由身材高壮魁梧勇猛的披甲人领着壮实的战奴保护,他们拿的武器不仅有戟、枪、刀、还有盾牌和弓箭。盾牌兵分别在队伍的最前排和最后排,盾牌兵的后面则是拿长戟等长兵器的人,之后才是弓箭兵。他们十人为一排,每一排都由一个披甲人统领,沿途还有装备精良甚至穿着铜制成的盔甲的披甲人在巡视。镇武侯麾下的所有披甲人和战奴们都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除了自己的兵器什么都没带。队伍里还混有一群穿着破烂的奴隶,他们跟驮载物资的驴车在一起,有些还背着沉重的物资。显然辎重和战斗人员是分开的。
    裴三郎沿着队伍转悠了圈,发现除了他带的两个丫环外再没一个女性,只有他和镇武侯带有随行仆人和小厮。
    他的三十名战奴背着装有干粮的包袱和陶瓮混在这支队伍里显得不伦不类,活像临时凑出来的娃娃兵。他们手里拿的武器更没眼看,全是木头制成的或者是骨头制成的。他觉得镇武侯的部下出来打他的战奴,能以一打十。
    他的队伍里最威风的就是他的两个庶出兄长,一人一身崭新的羊皮披风,头发扎成鞭子梳理精精神神的,右手握着自己的兵器带着自己的战奴站在风里,腰板挺得笔直,精神抖擞得活像谁要给他们发金子。
    裴三郎检查完自己的队伍,再跟镇武侯的队伍做了对比,只剩下两个字的感慨:贫穷!
    贫穷的裴三郎登上了自己的马车,他的两个庶兄、武艺师傅和仆人、小厮、丫环都步行跟在马车旁。
    他心想,为着以后赶路能坐车,而不是看着别人坐车自己走路,也要努力。
    去京城和去他的庄园在同一个方向,出城三十里后,上京的路和到他庄园的路才分开。到他庄园的路就是一条只够一辆马车行走的土路,往京城去的路是官道,马车走在中间,两侧再围上几圈人都不嫌挤。
    裴三郎很好奇为什么三四百里路要走上半个月这么久,因此特别留意了路上的状况。
    从朝城出发,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比去庄园的路好走得多,三天赶了一百里路,到了卧牛山脚下。
    他庄园旁的那座绵延起伏看不到尽头的山也叫卧牛山,跟进京路上的这座卧牛山是同一座大山脉,只不过他的庄园虽然土地肥沃,但位置并不好,是一个大山窝,交通极不发达,在进京城的道路跟他的庄园之间隔着一条支出来的牛腿。他庄园靠近的那片山也更高更陡,是真·荒山老林子·原始森林,完全不通路。
    沿着进城的路进入卧牛山,沿途还有庄园、农家,并不荒芜。
    然而,寒冬腊月时节,冰雪路面,滑,马车驮着重物往山上去,这年代又没有防滑轮胎,马车轮子是光滑的木头轮子,于是所有的上山路都是马在前面拉,人在后面推。
    路是土路,不是后世的水泥路柏油路,凹凸不平的,很多地方被来回碾压出快到膝盖深的坑。坑里面有积雪,太阳把积雪晒化过后又再低温凝固上成,就成形冰面。
    开在山里的马车道,就只有那么点点宽,但凡能过马车的地方都被一年四季里往来的马车轮子碾过了无数回,早碾得不成样子,全靠战奴们把马车往上抬。马车里运的是进贡的粮食、山里猎到的野兽皮、采到的珍惜药材,以及铜钱。一个字,重!于是,每过一道坑都是一道人仰马翻的大工程。
    裴三郎蹲在路边,看着他们过一个大坑,就得一辆接一辆地抬马车都替他们累。
    马车重,铺木板吧,怕承受不住。铺木棍吧,斜坡,怕不是想把马车滑下山。往坑里填炭渣吧,那么多的坑也不够他们宿营的那点炭渣填的。反正人多都是力气大的精壮,抬也能抬得过去,就是费时费力。
    一进山,裴三郎就听见他们在那“嘿咻嘿咻嘿咻”地把推马车。
    他蹲在路边看热闹,就见镇武侯不断地拿眼神看他,一副欲言又止又不好开口的模样。
    裴三郎害怕镇武侯提出什么难为人的问题,果断装作没有看见。
    下午的时候,镇武侯还是来找到他,“我儿天资聪颖,可有良策能解决车轮陷在坑里的问题?”
    裴三郎:“……”果然,来了。防滑轮胎呀。没有就绑大铁链呗,跑长途的大货车司机冬天开冰雪路面都是在轮胎上捆大铁链子。可这世界还没铁呢。他问镇武侯:“有粗麻绳吗?”
    镇武侯的眼睛一亮,当即吩咐长随去找来麻绳。
    裴三郎参照往轮胎上捆大铁链的方法,指点他们往马车木轮上缠麻绳。
    麻绳缠在轮胎上顿时不滑了,马车在前面拉,战奴在后面推,比雨天爬泥坑还要轻松地爬上了冰雪坑。
    镇武侯乐得哈哈大笑,没好意思夸我儿天神下凡,大声赞道:“我儿当真聪颍非凡。”蒲扇大的巴掌用力地落在裴三郎的肩膀上。他的力气和手劲都极大,几十斤重的铜锤都能抡起飞起,一巴掌落下,把七岁的裴三郎一巴掌拍到了地上。
    好在冬天穿得厚,起到了很好的防护作用。裹得极厚的裴三郎就跟一团麻圆似的栽倒在旁边的雪窝里。
    镇武侯七手八脚地把裴三郎捞起来,赶紧拍着雪查看他有没有伤到,紧张地问:“我儿可有伤着?没摔着吧?”
    裴三郎不想说话。
    镇武侯担忧地喊:“三郎?我儿,你别吓为父,可是伤到哪了?”
    裴三郎扯出一个笑脸,“无碍。”你儿子几岁,多大点力气,你心里没点数呀。凸!
    镇武侯长松口气,说:“无碍就好。”又语重心长地说:“你这身子骨也得多多地勤加锻炼。”他握拳,说:“要像为父这样勇猛强壮。”
    裴三郎微笑着“嗯”一声,恭敬地行了一礼,颇为赞同地说:“父亲说的是。儿子一定勤加练武,熬炼筋骨。”凸!姐要走翩翩公子哥路线,滚粗!
    他们没有备那么多的麻绳,好在刚进山,旁边还有庄园农家,麻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什,多跑了几家倒是收集齐了,于是每辆马车包括驴车的轮子都捆上了麻绳。
    轮子不再打滑,速度终于提升起来,但也没快太多,一来,全是上坡的山路,二来,冰雪路面不仅马车滑,人走在上面也滑,山路又险,极其难走。
    裴三郎终于深刻领会到为什么古代的游牧民族为什么只在夏秋时节南下掠夺,而不是在冬天往更暖和的南方跑了。天寒地冻的,不要说打仗,行军都困难,野外全是积雪和收割完庄稼的空闲土地,城池又有围墙不要说攻进去,顶着风雪爬围墙,怕不是想冻在墙上当冰人。
    要说行军,镇武侯是军伍出身,京城向天子护送贡品更是不容有失,调派的都是他府上的亲兵,这在眼下已经算是装备精良之师了。至少人人都是羊皮靴子,人人都有皮袄穿,人人都有炭火可以烤,即使如此,仍旧有人冻掉手指头、耳朵和脚趾的。没有厕所,只能在野外上,站在树下尿尿,尿出来一半,结冰了。
    裴三郎想在马车上尿到夜壶里吧,没有夜壶。那尿在陶瓮里总行吧,呵呵,尿进去就倒不出来了,零下二十来度的地方,分分钟把壶里的尿结成冰。上大号更是跟打仗一样,以最快的速度速战速决。
    那真是风吹鸡鸡冷,拉屎屁股凉。
    不是开低俗玩笑,就是行军路上的真实写照。
    搭临时厕所?不好意思,一路行军,到地方后,如果不是怕冻死在路边,战奴们绝对能倒地就睡,已经累到根本没有力气去做不是很重要的事。
    扎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生火。
    夜里休息,篝火不敢熄,得有人巡逻守着篝火。一个排有十个人,共用一堆篝火,如果夜里篝火熄灭,战奴们睡着了没有及时发现,第二天很可能就收获一个排的尸体。
    死在路上的尸体是没办法带走的,因为增加负重,这种天气,多一分负重都是负担。死去的尸体连埋都埋不了,因为地都冻硬了,凿不开。运气好,遇到那种碎石头多的地方,能拿石头堆一堆,运气不好,就只能留在路边最后喂了山里的野兽。
    说到野兽,那才叫一个刺激。
    裴三郎夜在半夜,突然被凄厉的惨叫声吵醒,离他并不远,大概只有三四十米。
    马车里漏风,天冷,他睡觉都没敢脱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上还裹着羽绒彼风和被子,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把短剑抱在怀里,然后就听到外面有喧哗声,似乎有人在大喊有狼,还有喊保护马匹的。
    他的武课师傅和两个庶出哥哥几乎第一时间奔到马车跟前,带着战奴们把马车和他围在中间保护起来,火把一下子全部点了起来,然后就在距离他马车不远的地方,发现一头潜伏的狼。
    比哈士奇还大的大雪狼,通体雪白,趴在雪地里,浑然一体。
    还是他武课师傅厉害,一眼从雪堆中找到了它,手里的长戟投过去。
    大雪狼蹭地一下子跳起来,蹿出了营地。
    裴三郎坐在马车上,吓得身子都软了,眼睛都直了:这大雪狼是来偷孩子的吗?
    他看看自己七岁的小身板,再看看周围的壮汉们。狼叼他,最轻松,别人多重呀。
    马车外一片嘈杂,驱赶狼群的声音,狼嚎声,放箭和杀狼的声音混成一片,还有惨叫声。
    看电影,那是坐在大屏幕前围观,看热闹,知道是假的,一点都不紧张刺激。
    这会儿真实发生在身边,他才知道没有上帝视角有多害怕。他不知道是不是哪个角落或者是积雪堆里有没有还趴着狼,也不知道有多少狼过来,作为一个上辈子帮同事遛二哈都拉不住绳的人,这辈子遇到的是饥饿到敢袭击千人营地的狼群,脑子都是懵的。他很想镇定,但是捧着短剑的双手就是不停地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周围都是人在保护他,他是安全的,可他就是害怕。
    过了好一会儿,嘈杂声逐渐消息,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镇武侯提着一对雷震款铜锤子过来了,打量裴三郎几眼,问:“我儿没事吧?”现在最不容有失的就是他的天神儿子和贡品。
    裴三郎强自镇定,回答:“无碍。”姐好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层层保护圈中被狼群吓倒呢。
    这时,一位身披铜甲的披甲人来报:“侯爷,狼群夜袭,十三个苦奴、三个战奴失踪,驴子少了两头。”
    裴三郎:“……”
    镇武侯问:“死伤呢?”
    “发现及时,除起夜被袭击发出惨叫的那名战奴死亡外,没有其他人死亡,其余的都是轻伤。”
    镇武侯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对裴三郎说:“山林多野兽,即使起夜也要带好护卫拿好武器。”
    裴三郎点头,说:“知道了。”
    镇武侯拍拍裹着被子稳坐在马车门口的裴三郎,欣慰地赞道:“我儿胆识过人。不错。”又看向旁边的裴六和裴七,说:“你们也做得很好。”走了。
    裴三郎:神特么胆识过人,姐是吓得全身发软动不了。
    第21章
    裴三郎过了好一会儿才稍微缓过来些, 裹着身上的被子手脚并用的爬回到马车里坐着。
    大冷的天, 他都没敢放下怀里的青铜短剑。
    他上辈子生活的世界, 野生动物都成为濒危保护动物了,猛兽几乎绝迹, 驴友们在野外随便扎帐篷露营。哪想到在这个世界,这么多人扎营的地方,还有篝火, 狼居然会来偷袭。失踪的那些人是在睡梦中被狼拖走的吗?
    大活人……成年人……被狼拖走?是被咬断脖子喊不出来被拖走,还是睡着了没反应过来就被拖走了?
    裴三郎很怀疑是狼悄悄靠近后突然扑过去一口咬住人的脖子。人在睡梦中被咬住, 肯定连反抗都没有就没有了,然后就被狼拖走了。
    远处不时还有狼嚎声和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吼叫声,营地里则是巡逻人员来回的脚步声、低声交谈声、篝火燃烧声混着风声响成一团。
    哪怕是雪季的森林也并不安静。这个世界这么落后, 生态环境被保护得这么好,很可能有上辈子没灭绝甚至听都没听说过的猛兽。
    他胡思乱想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天没亮, 他被炖肉味道香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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