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武侯下达了就地扎营住宿的命令。
裴三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都到鲁城了,扎营在城外?不进城住吗?他掀开马车帘子探头望去,就发现镇武侯的人马已经拐下道路,往路旁的河边扎营了。
他看看近在咫尺的鲁城,又再看看寒风四起的河边,脑子都是懵的。他以为今天晚上可以住在暖和的屋子里,可以坐在客栈大堂里喝着热腾腾的热汤听着往来客商侃天说地。
这么富庶的鲁城,上京进贡的必经之路,商业要道,客栈绝对不会少的。
裴三郎下了马车,找到镇武侯问,“父亲,我们不进城住吗?”
镇武侯告诉他,鲁城是鲁公的地盘,他是镇武侯,他的兵马没有鲁公允许,不可以进城。
裴三郎懂了。他爹镇武侯没牌面,人家不鸟他,连城都不让他进。这镇武侯当得有点可怜。
镇武侯拍拍裴三郎的肩膀,给他打气:“若马鞍之事真能如愿,来年,鲁公必然开城相迎为父进城。”
呵呵!裴三郎很给镇武侯面子,“父亲定能如愿。”
镇武侯在裴三郎的肩膀上连拍好几下,像是给保证,又像是给自己鼓劲。
裴三郎回了自己的马车。
老爹的底子不够硬,他还是缩着些好。
天下诸侯齐聚京师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镇武侯的嫡三子,太不够看。
可话说回来,处处被人看不起,还是一地诸侯被人看不起,那真不是什么好事。
生意人,哪怕穷得内裤打补丁,也得面上光鲜,豪车开起,名表戴起,大牌衣服穿起,一副我资本雄厚家资不薄的模样。
裴三郎想想商周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王是什么样的,再看看他爹,对比之下,他爹虽然不至于低到老农级别,那也只能算是猎户。平时在家,都是羊皮衣服,腰上连块玉饰都没有,脖子上挂颗虎牙、头上戴顶青铜铸的束冠就是他全身的佩饰了。
侯爵有朝廷规定的礼服,他爹觐见天子时当然是穿礼服,没问题,可平日里呢?
这都出了卧牛山了,也没想到换身衣服的吗?
万一旁边有个什么侯呀、公呀、王呀什么的路过,看到他爹的队伍,想要联络下感情,把他爹叫过去,再一看,哎哟,好穷。再一问封地,哎哟,好偏。再一算,哎哟,没打交道的地方呀,那还不白眼一翻,拜拜了您呢。连想发现镇武侯内在美的机会都不会有。
遇到这么一个穷苦出身自己打拼封侯的爹,裴三郎不知道自己该给爹点个赞,还是应该心塞塞下。
不过,这爹比起上辈子的父母好千百倍。
裴三郎去到镇武侯跟前,说:“父亲,有句话叫做人靠衣装马靠鞍。”他说完才想起马鞍还才刚现世,还没流传出去呢,于是,又补充句:“您看马装上马鞍是不是都显得神骏非凡?”
镇武侯满脸和气地问:“我儿是否又有良策?”
裴三郎说:“我们父子得私下进城一趟。您是一地诸侯,将来的天子重臣,仪态得尊贵,穿戴得非凡。得让人一眼见到您,便觉您有天神下凡之姿武神临世之势,堪为肱骨之臣,这样见到您便先生三分敬重,绝不敢轻易怠慢。”
镇武侯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看着裴三郎:嫌弃本侯寒酸说得这么好听的,本侯还是第一次见。
他叫来几个身手极好的披甲人令他们换下甲衣,陪三公子进城。他满脸和蔼地对裴三郎说:“如何让为父显得如同天神下凡,就看我儿的了。”用力地一巴掌拍下去,把裴三郎呼进旁边的雪窝,走了。
第23章
裴三郎坐着自己的马车, 在四个披甲人、两个庶兄、一个武课师傅和三十个战奴的簇拥下去往鲁城。
他们沿着泥泞混着冰渣子积雪的土路行驶了大概两里多远, 便到了通往朝城的官道旁, 被一支浩浩荡荡的进京进贡队伍挡住去路。
路边,沿途跪了一地的过路平民、豪商和士族。
长长的队伍里, 一辆超豪华马车映入裴三郎的眼帘。
那豪华马车四四方方的,边长至少有两米五,四角飞翘上面挂着铜铃铛, 一路发出清脆的声响。车顶和四角的梁是渡铜的,四梁底座则是镀金的。车顶比车身要支出来一截, 形成一个挡雨檐,能够很好地保护马车壁不会湿。
镇武侯府的马车都是统一的长方形,宽约一米二, 长约一米五,木头框子兼牛皮为壁, 表面再罩一层丝绸做装饰, 再没任何点缀。
他怀疑镇武侯在王公贵族各路诸侯中很可能是数一数二的精穷。
不过再穷的侯爷,那也是侯爷, 身份等级摆在这里的,马车框边挂着青铜铸的烙有青武侯徽章和“镇武侯”字章的牌子, 他至少不用在这冰雪天趴泥泞地里跪着。
等前面的队伍过去, 裴三郎一行进入官道。
官道有后世的双车道加人行道那么宽, 地面虽然泥泞却没有像土路那样出现大坑, 一米多高的大车轮压过那些小坑如覆埋途。裴三郎在镇武侯门前都没享受过这么平的马车路。
官道两侧还盖有一座座土墙小院, 院子外有拴马桩和停放马车的地方, 院子里很是喧嚣热闹,还有煮食物的热烟和香气飘出来,小院门口挂着牌子:食寮。
裴三郎有一种乡下人进城兼重返人间的感觉。
不多时,车队来到了鲁城城门前。
夯土堆建起来的城墙有七八米高,城门上面还有门楼,有披甲人带着战奴守在城楼上。城楼下方,进城的门只有一扇,五六米高,四五米宽,两侧有士兵把守,进出的人从左边进,右边出。
进城之后,除了沿墙角根留了一条道路外,就是街道了。
这里的街道也不像他上辈子逛旅行区商业步行街那样规划整齐,房子高矮不一大小不一、门前留空地的或者是有篱笆院的和大门抵进马路的混在一起,建得可以说是千奇百怪极其任性。街道不是直线,带有弧形,还有很多路口的岔道,走进去宛若走迷宫。这感觉,裴三郎上辈子体会过一次,那就是在成都老城区坐公交车。打的十几分钟的路程坐了足足将有两个点,后来翻地图,很好,人家的城市规划能追溯到诸侯亮的八卦图。
裴三郎掀开帘子,问武课师傅:“鲁城是按照八卦图修建的吗?”
武课师傅茫然地问:“八卦图?何物?”
裴三郎说:“上乾下坤左离右坎的八卦。”
武课师傅回道:“不知。”
裴三郎的预象中,自己,堂堂侯门贵公子,进城后,直奔集市,有仆从簇拥的排场在,又有镇武侯府的牌子挂在马车外,豪商见到他就知道是大客户上门,蜂拥而至,热情相迎,开始谈买卖了。毕竟镇武侯府虽然在贵族中什么都不是,但在豪商那里还是能看的。
然而,现实就是这个地方,什么进城就是东西南北市,通通没有。那就是街道,平民住宅,外加做点小生意卖点日杂货小手艺活计。
什么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啊呸!这里没有!它没有!
镇武侯派来的四个披甲人、武课师傅,这五位看起来像见过世面的人,路过鲁城多次,竟然没进过城!
城门都没设盘查的,都不用检查身份证的,也不用办入城证的,他们竟然来来回回好几十次而过城不入!
于是,裴三郎变成了真·乡下人进城,连哪里买奢侈品都不知道。
想找人打听,沿街都是平民,难不成跑去问:“亲,你知道哪有狐裘美玉卖吗?”或者是问,“亲,您知道哪位大豪商住哪吗?”后世网络信息那么发达,那些专供高端客户的奢侈品高定店也不会放到网上来炒个人尽皆知。
路在脚下,走走看,逛逛呗。
裴三郎让马车夫挑路最宽、房子最好的路段走,往城中心去。他自己则趴在马车窗口目不转睛地打量沿街,看哪些地方像卖奢侈品的地方。
越靠近城中心,房子确实越建越好,院墙几米高的高门大户都有,但是,卖高档奢侈品的地方,没见着。
路上巡逻的人队伍也多了起来,披甲人带着战奴走在大街上,一排排地走过去,很是威武。
裴三郎坐在马车上,看到一个穿着青铜铠甲骑着马带着好几个披甲人和好几十个战奴的队伍过来,赶紧伸出半截身子,大喊声:“大哥。”
冰天雪地的,一个孩子的声音骤然响起,旁边的人都回头看过去。
穿青铜铠甲的男子扭头看去,却见那七岁小儿正看着自己,还朝他招手,喊:“大哥,烦劳你过来一下。”
一众披甲人齐齐看向那男子,脸上的震惊和诧异藏都藏不住。
青铜铠甲男子满脸莫名,上前,问裴三郎:“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乱喊?”瞥向马车前挂的牌子,见是青铜的,上面还写着“镇武侯”字样和镇武族的双锤徽章,顿时被噎了下。他问:“你镇武侯府与我鲁公府,有什么关系?”
哇嚓,大街上随便一遇都是一个贵人!裴三郎当即抱拳,道:“失敬!年长者为兄,您比我大,故称,大哥。”字字铿锵斩钉截铁。
青铜铠甲男子很不给面子,面色肃然,问:“你叫住我,有什么事?”
裴三郎说:“初次离开朝城,未见过其他城池是什么模样,听闻鲁城繁荣富庶天下闻名,特意进城见识一下。想问大哥,哪里有金玉狐裘卖?”他揪揪身上的羊皮衣,意思是他想换身狐裘衣服。
大街上乱认大哥竟然是问路?还是问卖狐裘的地方?镇武侯府穷到狐裘都没有吗?青铜铠甲男子再次打量起镇武侯府的马车,再次对这个贫穷的邻居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他坐在马背上的身子挺得更直,还整理了下青铜铠甲的腰带和紧了紧身上的雪狼皮披风,很是矜持地说:“此物我也不知,向来是下人操持。
凸!裴三郎“哦”了声,一本正经地说:“原来大哥不通庶务,想必身份尊贵非凡。”
青年铠甲男子扫了两眼裴三郎,指了个随从领裴三郎去,再一夹马肚子,走了。
裴三郎探头看向那青年,猜测那二百五是出来秀新铠甲的。这年代骑马很不舒服,贵族出门都是坐车。他问长随:“不知贵主人在鲁公嫡出诸子中排行行几?”
长随很是骄傲地回答:“我家主人是鲁国公嫡次子。”又问裴三郎:“敢问公子行几?”
裴三郎抬手比划了一个“三”。
长随脸上带着微笑,眼神闪烁了下。
裴三郎看到他那表情,都不用怀疑,说的就是:切,嫡三子,没爵没荫,呸!
鲁二郎的长随给裴三郎领路,把他领到一座建有高墙的挂着“鲁府”的宅院前。
这院子的建筑面积没有镇武侯府大,但修建得要气派得多,大冬天的,门口还站着仆人。
宅子的台阶梯数和用使的是木头制成的门匾显示这家人是豪商等级。士族等级用的门匾是木头镶青铜边,侯爵府用青铜铸的门匾,公府的门匾是青铜镶金边。
长随上前说明来意,仆人进去禀报,不多时,主人家迎出来,跪迎在地。
裴三郎下车,被迎到客堂。
主人家请他上座,又迅速打量眼他的随从人员,没见哪位像是管事的,都像是护卫,只得问裴三郎:“不知在下有什么能为三公子效劳的?”
裴三郎问:“府上可有玉器出售。”
主人家的眼皮子微微一撩,笑道:“自然是有的。”
裴三郎没见过现在的诸侯是怎么穿戴的,于是按照春秋时期的诸侯配饰从头到脚一通报,小到连手上的扳指都不漏掉。他说完,对身旁的披甲人一挥手,披甲人把裴三郎下车前给他的四锭还没揣热乎的五两重的金锭子摆在了桌子上。
裴三郎说:“定金。”
姓鲁的豪商抬起手抹了把冷汗。找碴的来了吧?他拱手,问:“请公子稍候。”朝鲁二郎的长随使了个眼神,叫到门外,询问这位镇武侯府的小公子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长随也被裴三郎闹得有点懵。他看裴三郎年龄小,愿以为是小孩子贪新鲜来买新衣服,结果竟然是要用金子买玉器。玉器是唯有贵族才能佩戴的东西,价格昂贵,那位小公子出手不是一般的豪气,报起各类玉器如数家珍,拿金子出来时眼睛都没眨。
姓鲁的豪商又悄悄打量了屋子里的披甲人和裴三郎,又再差人出去查看过马车上挂的牌子确实是青铜铸造的镇武侯府的牌子,这才开库房把玉器和上等狐皮拿出去给裴三郎挑选。
虽然镇武侯确实是穷酸到要到豪商家来置办行头,但不能让人这么认为,特别是在这位跟鲁公府面前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鲁姓豪商这。
于是裴三郎先可着劲地给自己挑选,上好的料子往自己身上比划,问豪商和随从们好不好看,一口气给自己挑了够做好几身衣服的料子。反正他小嘛,个头在那限制着,好几身衣服也抵不过镇武侯的一身衣服。
他把衣服挑满意了,又给自己挑了好几块玉饰,便让鲁豪商算账。
鲁豪商:“……”鲁公世子这么大的时候,都没你这么能霍霍。
他麻利地算完帐,十二两多,裴三公子又挑了点东西凑够十三两。他还在纳闷为什么非要凑够十三两金子,就见裴公子往羊皮衣服袖子里一拽,一块金灿灿的金片子出现在手里,扔到了桌子上,又再一拽,又一片,再一拽,还一片。十两金锭子加三块一两重的金片,将将好十三两。
鲁豪商:“……”这小公子的花样有点多。
裴三郎付完钱,让随从把东西往马车上搬,若有所思地说:“我若是给父亲买几身衣服和几身玉饰,再找他哭穷说钱花光了,想必他定会把我花出去的钱贴补给我的。”
鲁豪商瞠目结舌地看着裴三郎。
裴三郎对鲁豪商说:“速速去替我父亲挑几身衣服玉饰过来,不然我今天买衣服玉器的钱让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