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南把毛巾浸湿了给他擦背,手指有意识地避过脖子上埋管的伤口和已经看不出来的针孔。
两人都陷入沉默,只有偶尔响起的水声。
沈听低着头故意找话题:“挺熟练的啊,以前照顾过谁?”
楚淮南用湿漉漉的手摸他的头发,把蓬软的发顶也带得湿了,发尖凝着水珠衬得沈听格外显出一股清爽的少年气。
“这算是翻旧账?”楚淮南笑着揉他的后脑勺:“怎么,还吃醋啦?”
“谁吃醋啊?”沈听转头瞪他,动作过大,楚淮南闪避不及,唇瓣擦着没来得及缩回的手臂扫过去,蜻蜓点水般激起一波按捺不住涟漪般的痒。
楚淮南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危险,像被人侵略了领地的豹,犹豫着要不要暂且放过这只可爱又迷人的猎物。
沈听抬头用汪着水汽的眼睛的和他对望。楚淮南竭力抑制着低头去吻的冲动,直到对方不知死活地叫他的名字。
“楚淮南……”
他低头吻住眼前因失血而颜色浅淡的嘴唇,哪怕泡着热汤,沈听的体温仍然偏低。
楚淮南顿时有点儿恨自己,没事钻什么牛角尖呢?什么未来不未来的,他差一点儿保不住当下。
作为企业家他从小便被要求要高瞻远瞩,人家走一步看两步,他走一步恨不得要看十步。
感情上也是一样,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认真投入地去考虑过任何一段感情。但正是因为认真,所以才总想要一个确定性很高的未来。
每个擅长开拓的企业家,往往也都是没有安全感的野心家。而他因为太想要把有关沈听的未来牢牢抓在手里,所以面对总退缩、遮掩的沈听,他有点怕了。
楚淮南出身好,自身条件也极其优越。哪怕是在同个圈层中,也一向只有他挑别人的份。
可沈听是不同的。
他眼里只有他的工作,他的任务。
他对他的远南,以及他身后所对标的一切资本都没有兴趣。因此,未来如果他要离开,楚淮南没有把握还能靠什么来留住他。
外头有多少人处心积虑地想进楚家的门,可楚淮南知道,楚太太的名头哪怕有人跪着进恭,沈听也未必肯要。
喜欢上这么一个棘手的沈警督,也实在是他的造化。
接吻花了点时间,沈听泡得时间久了,连脖子都红。楚淮南弯腰把他从浴缸里捞出来,还特别君子地帮他裹了条浴巾。
到了床上帮忙解浴巾的手却不太老实,按着背脊和腰臀的连接处轻轻地摩挲,美名其曰是活血化瘀,帮助下肢血液流动,好让他尽早恢复正常。
沈听被他摸得直躲,无奈下半身行动不便,只好背过手推他:“别动!还让不让人睡了?”
楚淮南眸色一暗,笑道:“不动怎么睡?”
这个可恶的王八蛋,居然挑这个时候开黄腔!
沈听不甘示弱,拿眼尾扫了他一眼,“你去照照镜子,你长这样,凭什么你动!”
楚淮南欣然:“那以后你动,你自己动。”
论耍流氓,就算是宋辞也不是楚淮南的对手。要没点真本事,这些年他也不可能把董事会的那帮老狐狸们治得服服帖帖。
用王晓君的话来说,放眼全国也找不到其他能和我们董事长相提并论的青年才俊。我们董事长既是君子也不怕小人,是个能文能武的“全能型人才”。
现在,这位全能型人才把十八般武艺,都用在了暂时“半身不遂”的沈警督身上。
贴着耳廓的嘴唇呼着热气,痒嗖嗖地说:“我担心你站不起来,所以帮你试试。”
这话一语双关,往前再推四十年,都够格流氓罪直接枪毙了。沈听自认吃了出生晚的亏,这个程度的耍流氓,现在好像都算不上流氓。
更流氓的还在后头,那只为非作歹的手,轻车熟路顺着腿根往下滑,沈听避无可避,只能口头警告:“别闹!”
楚淮南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好!嘘!我再轻点儿。”压得低低的气声直往敏感的耳朵里钻,比附耳低语还更要命。
为了表示自己说话算数,楚淮南的力道果然更轻了点,沈听觉得痒,可没办法避,忍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有完没完?”
楚淮南张口轻轻咬他的耳垂,语气宠溺:“没完。和你,我永远没完。”
实践证明,医生的话是对的。沈听只是暂时的下肢不协调,身体机能并没有受损,楚淮南松开他,笑着翻身下床,去洗手间洗手。
沈听从余韵中缓过神来,气息不稳地骂他:“王八蛋。”
楚淮南受用地回到床上,吻了吻他的嘴唇:“我在。”
沈听连白眼都懒得翻,好吧,脸皮厚到这个地步,天王老子也治不住。他虽败犹荣。
脖子上的绷带要换,楚淮南来帮手,靠着床靠背的沈听用牙咬着绷带的另一端,熟练地打了个颇有风度的蝴蝶结。
见楚淮南看着他的伤口一脸忧心,沈听故意转移话题:“要不是意外险拒保,我大概能靠着出险赔付金,勤劳致富。”
资本家被他逗笑了:“在靠这个勤劳致富前,你会先因为有嫌疑骗保,而遭到各路保险公司的‘追杀’。”
关灯后,楚淮南没有像以往那样黏着他。他让赵婶多铺了一床被子,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条十公分宽的“鸿沟”。
沈听问:“干嘛突然这样。”
楚淮南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怕我压着你。”黑暗中,他又凑过来轻轻吻了吻他的下巴:“很疼吗?”
沈听不知道他是指他脖子上的伤口,还是指静脉置管手术,他安抚地拍了拍资本家搭在他腰上的手:“不疼。睡吧。”
楚淮南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像闷在春夜浮云中的春雷。
沈听被他这一声“嗯”,激得无端心酸,突然说:“楚淮南,那天你问我有没有考虑过我们未来——”楚淮南没有说话,但沈听知道他在听:“我当时说,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其实那不是针对你的。”他顿了顿,“我一向都不太愿意想未来的。我们这一行,也不太适合对未来有太多规划的人。想的多了,怕的就多了。顾虑太多其实不是好事。”
楚淮南伸手抱住他,力道很大:“嗯,是我不好,我现在想明白了,以后都不会逼你,睡吧。”
沈听被他的手臂勒得喘不过来气,憋了很久,最终说:“不,你不明白。楚淮南,我以前没怕过死,因为你,我有点怕了。”
楚淮南猛地坐起来:“你说什么?”
沈听被他吓了一跳,却也绝不想重复,干巴巴地说:“好话不说二遍,睡了。”
楚淮南不依不饶,翻了个身用鼻尖抵着他的额头,软磨硬泡要他再说一次。
沈听烦了,握着他的肩使了点劲把舍不得反抗的资本家撂在了床上,雷声大雨点小地训:“还睡不睡?再不睡滚蛋。”
楚淮南这才老实了,安稳地躺了一分钟,最终极其幼稚地在两条被子中间“刨”了挑通道,悄悄地来握沈听的手。
沈听没躲,反扣住他鬼鬼祟祟的手,警告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楚淮南笑盈盈地卖乖:“晚安。”
沈听也回了一声晚安,握着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极沉,内心安稳,故一夜无梦。
第188章
八月的江沪, 天气不太好。周边的其他沿海城市有台风登陆,连着好几天都狂风暴雨没个消停。
江沪虽然没有台风,但这天早上,朝霞似锦, 灰蓝的天空被橘红的霞光衬得如同哑光质地的画布。都说“朝霞不出门, 晚霞行千里”, 这是要下大雨的征兆。
比起难得好眠, 一觉睡到九点才起床的沈听和楚淮南,独居的路星河已经很久没睡好了。
他又在窗户边干坐了一晚上, 眼睁睁看着黑绸般的天幕一点一点地亮起来,等回过神,霞光已经红得像泼在水泥地上的血。他迟钝地想,今天好像没有工作,可以在家里呆上一整天。
但他什么都不想做,既不觉得困, 也不觉得饿。背部隐隐传来一种奇异的、放射性的疼痛, 他为此去看了内科医生, 但体检下来的各项指标表明他只是有些营养不良, 并没有可能会引起疼痛的严重疾病,且疼痛和那次枪伤也没有直接关联。
拿到结果后, 经纪人maggie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立刻又担心疼痛是由于精神问题引起的,她马不停蹄地为路星河预约了心理医生。
路星河全程都非常配合,在拜访熟识的医生时,他显得状态良好, 态度礼貌, 谈笑风生, 一点儿都没有平日里的死气沉沉。他是个专业的演员,又向来十分注重对细节的把握,因此言谈举止里都透着股特地斟酌过的开朗。
医生被他唬住了,甚至认为他用不着浪费时间再填一次测量表。路星河微笑着和他告了别。
人刚出办公室,心理医生立刻给远在大洋彼岸花费了重金的大主顾打了个电话。
林有匪在出发前,特地亲自到他这里来过一趟。
“我们家星河,以后要请你多照顾。”临行前,他口吻平淡,但那句“我们家星河”像山一样地压在了心理医生的肩膀上,重若千斤。
谁都知道林有匪是出了名的好说话,但只要事关路星河,他锱铢必较。
“林先生,路先生今天来过。”
“他怎么样?”
“不太好。”医生实话实说:“我和他聊了有五十分钟,但maggie提供给我的信息和路先生本人呈现出来的状态有显著的区别。根据我的经验,是路先生在说谎。”
林有匪“嗯”了一声。
医生接着往下说:“一般来说,到我这里来的都是意识到自己有问题的、想要取得帮助的人。虽然在就诊过程中,有90%以上的病人都会刻意隐瞒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但像路先生这种完全不愿意说实话的却很少。他表现得实在太完美了,一点儿都不像个病人,可心里的感受又相对主观,如果他不愿意说实话的话,我很难帮他什么。”电话那头的林有匪沉默了,医生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我也可以通过一些仪器来辅助判断,但那也不一定准确,我需要他更多主观性的表达。”
林有匪说:“我收集了几幅他最近画的画,一会儿发给你看看。”
医生马上接话:“他系统性地学过绘画吗?如果没有的话,那这就很有用了!”
“没有,他只是单纯地喜欢。”
“那太好了,如果没有接受过专业的画画技巧训练,某种程度上,他的画会带着强烈的情绪宣泄意味。从构图、线条和笔触上都能看出绘画人在画画当下的心情。这就好像在犯罪心理中,心理专家会更愿意去分析二次布置过的现场那样!画画就是被精心布置过的第二现场,它比第一现场更具个人特色,更容易发现与布置者特征相关的线索。”
在挂断电话后,医生很快就收到了路星河的三幅作品。其中两幅他曾在个人社交平台上放出过,而另外一幅则是最近maggie拍了发给林有匪的。
第一个画面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背对画面但正对舞台,那是路星河自己。而另外一个则站在画面的左边,侧脸正对画外人,用非常温柔的眼神看着右边的那位。
整个作品用了大量白与深灰的对比色,在画面右上方的人物头顶,还点缀有一片用色大胆的绚烂烟火。
整个画面给人一种身处舞台上的背光感。
心理医生很快开始着手解读绘画者的心理,最终,他将其总结成了一句话:成功但有压力,不喜欢现在境遇,却难以逃脱,且必须独自消化。
在凭借一部作品爆红后,突如其来的巨大关注让路星河背负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也是在突然蹿红后的不久,他很快就又认识了林有匪,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个性相对敏感的路星河就已经开始出现了轻微的矛盾与焦虑。
一方面他非常珍惜自己和林有匪的感情,另一方面却也担心过度的曝光和公众的关注,迟早会对两人的未来产生不良影响。
心理医生还注意到,位于画面左边的那个人对绘画者而言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从细节上看,左边人物的五官并不清晰,路星河用明暗交替的大块色调体现了一种与面部特征无关的矛盾感,这说明在内心深处,他对这个人与他自己的关系很难定位。
不是仇敌,不是朋友,但也算不上恋人。
这是一种矛盾而难以整理的关系。
从人物的肢体的表现上看,画面中的路星河并不想直接面对左边那个人。因此,他没有转脸和对方对望。但潜意识里,又不得不面对,因为他让画面外的看画者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的侧脸。
而另一幅画则是一副抽象画。其中的线条模糊且曲折地不断改变方向。这说明绘画者缺乏安全感,压抑自我,焦虑且试图对外隐藏负面情绪。但总体来说,他用的是相对明亮的色彩,且画面布局整体偏右,结合路星河是个右撇子这点来看,他对未来应该还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