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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是正月十五,一到辰时素柔便起身了,连丫鬟都不用,自己便对着妆台仔细梳妆起来。一个小人儿惶惶地在屋中坐立难安,对着铜镜照了五六次仍不能放下心来。
    陆冶瞧她那不安的模样生像一只惊却的幼兔,不免觉得好笑。这小丫头,和她的姐姐明明是一父所出,怎么性格如此不同?养了这么久,胆子却还是这么小。他慵懒地从榻上爬起来,探出半截身子,长臂一展便将她一把捞回怀中。
    自将素柔接出教坊司后,陆冶便在自己书房后单辟了一间小屋。素柔从此就成了当朝权相的贴身侍婢。说是如此,可自她进府后,陆冶十有九夜都宿在她的小窝里,根本没回过自己房中。除却要承受他房事上的恶癖外,她虽为侍婢,却一应事项都不必伺候。陆冶竟还赏了两个丫鬟给她,每日由她睡到日上叁杆也是有的,足见对她的宠爱。
    她也深知陆冶对自己的疼怜,不想负了他的深情厚意。可她从前随母亲流落在外,被接回府中时已近十岁,父兄冷僻,不理家事,长姐庄严,把持大权,母亲杨氏更是软弱卑顺,她要看人脸色、时时讨好,谨小慎微的性子早已养成了,后来家世败了,她被贬入教坊司,更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折磨。纵然陆相如今待她如妻如女,她还是忍不住心头突突,似一只惊弓之鸟,悬伏云头,时不时地担惊受怕,生怕哪一日这黄粱梦醒,她还置身于那火坑之中,供人淫辱取乐。
    素柔被陆冶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完全不敢动弹,由他把自己勒得生疼,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任由他在自己颈间嗅来嗅去,半晌才反应过来,嗫嚅一句:“素、素柔吵醒大人了?”
    “哼……”陆冶懒懒地发出一声低沉鼻音道,“小婢子早上这般吵闹折腾,本大人如何不被你吵醒?”
    素柔扁了扁嘴,心中突然委屈极了,他、他应该是知道的……为何还要在这个关节责难?他怎么同别人一样,也是这样坏?
    “……那大人就应该回自己屋儿去睡……”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吓了一跳,登时又急又悔,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呀?纵然大人再宠爱自己……自己、自己又怎能说出这种放肆的话来?要是惹恼了他、要是伤了他的心,他再也不来见自己了怎么办?想到这儿,她感觉自己胸口一阵阵坠胀,鼻间发酸,湿红了眼眶。
    “啧,小妮子。都是我把你宠坏了,自己撒完泼,反倒又自己哭起来……真是恶人先告状,难道本大人就是得哄着你不成?”陆冶把她偎在自己胸口,脸上却绽开昳丽温柔的笑容。他知今日特殊,刚刚本就是见她那可怜模样好笑,所以才出言惹她,如今见她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自然明白是自己逗弄得厉害了。可他心中忍不住地高兴,胸头颤颤,似有千蝶振翼,想要再撩拨她几下……她一向规矩懂事,几乎不像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方才竟然对自己露出那般小女儿撒娇撒泼的情态,一反常态、没头没脑地凶了自己一句,极像只硬嘴蚌翻出了最最柔软的腹足,又像只披着兔子皮的小刺猬终于对他亮出了稚嫩的刺,可见他对她的情意都没有付诸东水。
    见他不说话,素柔倒以为他真的生气了,害怕得无声啜泣起来,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他白色的里衣,像是一股暖流穿透血肉,涤进他荡漾的心房。
    陆冶温柔地抚弄了两下她的鬓发,就听自己胸口处传来一个闷闷的颤音:“……大人…素柔错了……呜呜……不到别处睡嘛……”
    陆冶被她可爱得几乎要昏死过去,轻笑了两声,捧起她的脸,望进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哈。原来你只是怕我生气到别处去睡?你就不怕我生气要把你送回去?”
    “送回去?”素柔鼻尖红红,呆呆的看了陆冶半晌,似是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刚才的泪水还没止住,新的泪珠又开始往外流无。见陆冶板着脸,做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她急吼吼地从他怀中爬起来,拥住他的脖子,一边伸手去捂他的嘴,一边把脸埋进肩窝里连连磨蹭撒娇道:“不送不送……大人不会把素柔送回去!”
    “哦?我不会把你送回去?”陆冶扳过她的小脸,刮了刮她的鼻子。素柔心里本还慌张地揣摩着他是什么意思,一抬头,却冷不丁撞上他黑眸里满满的笑意,立刻明白过来,小声又咕哝道:“大人坏……非要、非要连连戏弄素柔……”
    “你这小东西,极没良心,都要将我赶出自家门了,我逗你两句却不行。”
    “不是!不是……原本、原本就是大人嫌素柔吵……”素柔听了激动得两颊红红,控诉着陆冶颠倒是非的恶劣行径。
    “安心吧,小坏东西。这新春伊始,外头仍天寒地冻,我又素来畏寒。你这里香软又暖和,又有笨笨小乖在怀含着鸡巴,我为何要去别处睡那冷塌硬席?你想让你家大人冻死不成?”  陆冶拭干她沾了泪水的脸庞,冲她眨了眨眼睛。他本就姿容冶逸,不负其名,这般戏谑,着实像只狡黠美艳的狐狸,一下就让素柔看呆了。相府奢华无比,因主人怕冷,各处房屋内皆修了地龙供了暖炉,卧榻松软,哪有他说得那般不堪,就算是有些傻呼呼的素柔现在也能听出来他又在胡诌,被他的荤话闹了个大红脸,也不哭了:“大、大人!”他又拉起她柔软白嫩的小手把在手中捏玩,亲着她的发鬓道:“你看你,这不就好了?入趟东宫见自己的姊姊而已,做什么怕成这样?”
    “我、我……”
    她从昨夜到方才一直这般如临大敌,皆因皇太弟一道钧旨,上头说是上元佳节要召她入宫与她长姐团聚。这还是家里出事一年多以来她头一遭得与旃檀相见。素柔向来猜不透她这个姊姊的心思,如今只怕性情是更加阴晴不定,她又不得时时在身边揣摩脸色,心中虽有几分喜悦,却更加忐忑。陆冶从前是元祀伴读,又时常出入郁府,自是清楚郁家这两姐妹并不亲近,又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素柔极畏惧这个姐姐不说,更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听要入宫就吓破胆了。昨天夜里他都没舍得压榨她,只是好好地把这个小妮子搂在怀里,亲亲香香地安睡一晚。
    “呆,她到底是你的姊姊……她去岁里数次同我打探你的近况,想来对你是十分想念,此番叫你入宫也不过是想见见你罢了。还能在这种日子特地把你找过去怒斥一通不成?”
    “真、真的?”素柔一听说旃檀还曾关切过自己,眼睛都睁大了些。她还记得那时在青囊司中,自己不小心叫出来,阿姐置若罔闻,只轻飘飘地转过身,投给自己一片冷冷的背影。那一瞬,她只觉得心都凉了,比在教坊这些日子受过的苦还要酸痛……长姐厌恶了自己,她再也不会理会自己了,这世间从此好像再也没有自己的亲人了。可是后来,日子似乎又渐渐好起来,大人把她接到了身边,现在……现在看来长姐也并没有生气。素柔怔了半晌,才又别别扭扭地道:“可是,可是要进宫里呀……”
    “莫要怕,今日祭祀,皇太弟不会在宫内。你从东角们入了宫,便老老实实随宫人指引,你也清楚你阿姐同你是没什么话的,应当不会留你太久。见完了就回来,别傻乎乎地被宫里头的景色迷了眼睛,不会有事的。”陆冶明白她在害怕什么,虽是宽慰可嘴上却还是不肯饶过她,像是衔了白鸟的红狐狸,还不着急享用,只是用尖尖的后牙含吮着猎物的后颈,痒痒地啃咬玩弄。
    陆冶见她老实点头的乖样心中更是柔软,戳了戳她的额头,温柔地替她整理衣裳:“等你回来,我们小憩一觉,等天暗下来我便带你去看花灯……”
    “花灯!真的吗,大人?您肯带我出去?”一听见陆冶要带她去看灯,素柔激动得什么怕啊愁啊都好像抛到脑后,双眼张得更大更圆,涨满了笑意。
    到底还是个娇娇女儿家,因身份不宜被他锁在这园内久了,只是出个门竟然都这般高兴,囚鸟归林,无比雀跃。他胸口酸楚,翻涌出万般怜惜,一把捏住她翘翘的小鼻头,恨恨道:“怎么?出个门子而已,这般高兴?你是说住在本大人府中委屈你了是吗?”
    “不是……”素柔见他眸中宠溺薄嗔,眼眶又是一湿,“是大人对素柔太好了……”
    “才怪,本大人最喜欢欺负你。”陆冶把她从怀中放开,拉着她左看右看,缓缓勾起坏笑道,“你看,画好的妆全哭花了,素柔。”
    “啊!?”素柔惊叫一声,拿起案台铜镜仔细相看,果然,粉红胭脂晕成了一片,鲜红的口脂也早都蹭到了他雪白的衣襟上,“这、这……”
    陆冶长腿一伸,从榻间来到案前,懒洋洋地拾起软羽,在黛盒中轻轻点蘸。自入仕途,他已许久不曾作画,昔日探花郎清浅一笑,慵然潋滟:“那下官便只好自请为姑娘画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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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一番折腾,竟已至午,好在宫内接人的车马也才来,正在外头候着。素柔不敢耽搁,早午膳都未能用,匆匆出门上了车。
    车轮辘辘驶入青巷,停在一处不显眼的角门,两侧红墙逼仄,高耸骇人,素柔不敢瞧,下了车便一直垂着头跟在后头。引路姑姑给侍卫看了腰牌,两人才得入内,转了叁重小门儿,又换成了个白面圆脸的年轻内监,笑眯眯地冲她行了个礼:“二小姐好,娘娘早就盼着您来呢!”
    旃檀入宫后并未有正式名位,只是宫里人向来拜高踩低,见元禆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自然各个巴结讨好,直尊她为娘娘。素柔却不知道这“娘娘”是谁,也不敢多问,只在心中隐测会不会是自己的长姐。她怯生生地应了句“大人好”,之后再不敢言语,生怕多说多错,一路上走来,宫殿琉璃顶上五脊六兽威严狰狞,她心中也蹀躞不下。
    素柔完全辨不得方向,仅能浑噩地跟着走着,也不知这东宫究竟多大,走着走着,半路上竟开始飘起鹅毛大的雪来。来时天气晴好,她只穿了件毛领斗篷,连个手炉也未带,也不知究竟是因为心中忐忑,她拢紧领口,竟冷得要打起哆嗦来。小内监见了加快脚步道:“二小姐冷吧?都是奴婢们侍奉不周,您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等回时奴婢定替您传轿。”
    “多谢大人关心……不妨事的。”素柔缩紧斗篷里,鼻尖红红,摇了摇头。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儿,几乎是来到了宫里最正中的殿前。小内监急忙替她挑开毡帘,两个宫女立即应声打开大门,一个连忙上前把她迎进来,一面褪去她的斗篷,一面为她拂去领间碎雪,另一个则跪了下来,小心地替她换去湿冷的鞋袜。
    外头飞雪连天,隔着窗纸映得屋内明灭,侍人便放下了幔帐,只留两扇小窗,泄下一线颤动的银光。素柔惊呆了,殿内格局全部打通推平,修成约两尺高的地台,上头遍铺雪白兽皮,柔滑无比,玲珑软枕,堆迭成山,粱上丝绦垂坠,掩着层层轻薄婀娜的纱帐,像是精鬼巢穴,神女宫殿,飘渺恍惚,叫人看不真切。
    屋中火盆极旺,似乎还焚了香。方才甫一进殿,就有股冷香迎面而来。初入鼻时有些辛燥,再闻竟是泠泠沁人心脾。她心中探究这焚香何其玄妙,忍不住深嗅几口,丹田中竟立时涌出一股浸润全身的暖意,寒气去了八分。雪光粼粼晃动,热潮慢慢爬上脸颊,叫人舒服得几乎恍惚,似梦似幻,飘飘悠然,许是错觉,她竟觉得自己闻到这股奇异馥芳中勾混了一股微弱的淫麝膻味。
    想到这,素柔的身子瞬间冷了下来。她是在教坊司待过一遭的人,受过调教,身子对各种淫香媚药格外敏感,即便不完全清楚,她也隐约明白这种表似安神镇静,实则摄魂夺魄的异香绝非凡品善物,不知长姐怎会在自己宫中用此种淫物?
    “二姑娘,外头冷吧?快进来喝碗羊汤暖暖身子。”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素柔抬起头,愣住了,竟然是海嬷嬷,没想到在这深宫之中她竟还能见到一个郁府旧人!海嬷嬷竟然还活着!
    “嬷嬷!”故人相见,不知喜悲。她从未想过今时今刻她们二人还能再见,即便海嬷嬷从前不是她的奶娘,和她也不熟热,劫后重逢,心中更要生出胜过往日许多的亲切来。鼻尖酸涩,可此地实在是不容失仪,她眨眨眼睛憋回泪水,哀生生地唤了句。
    “傻姑娘,快随我来,里头都备好了。”海嬷嬷少有地对她温和一笑,扶她爬上地台,引她往殿深处去,“小姐可是想你想得紧,就盼着你来呢。”
    素柔不见自己长姐踪影,心中疑惑,可也不敢询问,更不敢四下张望,只是垂下眼帘随海嬷嬷往里。愈到里头帷幔愈密,漏光斑驳,影影绰绰。海嬷嬷引她到了一处矮几前入座,刚一跪好,宫女们便鱼贯而入,膝行奉上净手的花露棉巾、靠背凭几,餐盘羹匙等物。
    小几上正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羊肉粉白鲜嫩,顶上浮了点点晶莹油花,还撒了冬季难见的翠绿葱花儿,鲜香扑鼻,还透着白胡椒热辣辣的香气。素柔本就没有用膳,一闻到肉汤香味更加饥肠辘辘,可她还不敢太放肆,小心翼翼地捧起碗,吹了又吹,正要尝上一口,又听海嬷嬷问道:
    “姑娘可用过午膳了吗?”
    她哪里胆子大到跑来宫中打秋风?战战兢兢地,正想着骗过去,肚子却先发制人,“咕噜噜”地做出了回答。素柔顿时窘迫,闹了个大红脸。
    “甚好甚好。小姐早给你备了许多好吃的,正愁你没肚子吃呢。”海嬷嬷一听,轻声笑起来,转过身对着两旁宫女挥了挥手,“快传膳。”
    “嗳……谢谢嬷嬷。”素柔羞赧着脸,讪讪地应了。
    “哼。相府家大业大,陆冶却小气。竟连我妹子的一口米都供不起么……”
    殿深处飘来一句幽幽叹息,似嗔似喜,听着促狭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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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福利,提前祝大家汤圆节快乐啦!!!!
    时间设定是旃檀被接回宫后第一个元宵节。本来只是想借素柔视角写个一发完的元禆旃檀夫妻番外,结果一不小心就写了好多她和陆狐狸的戏份,这一段都已经5000字还没打住,只好分成两部分发啦~
    小兔子素柔眼中阿姐还真是可怕馁,也不知道从前在闺中被阿檀“教育”过几回。
    偏心导演说:是零回!阿檀不是那种人!(づ ̄3 ̄)づ  Σ(  °  △  °|||)︴
    确实啦,素柔是属于性格比较敏感,外露情感丰富的类型;而旃檀是属于真实感受藏得深沉,内心汹涌,外露都是有目的的manipulation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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