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 徐阶怔住了, 若是儿子真的上门去找萧诗晴求婚, 这倒不是不可以一试。
只是……
“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萧诗晴?”徐阶试探着问。
徐璠目光坚定, 虽未再言,但那执着的双眸已经表达了不可动摇的决心。
徐阶叹了口气, 算是同意了。其实他倒不曾见过儿子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若萧诗晴真的能答应这次求亲,也算是了了儿子的心结。
毕竟,儿子徐璠是朝中著名清流,出了名的人品好、样貌好, 整个京城的姑娘,都恨不得争着抢着要嫁给他,他就不信, 那个萧诗晴听到此能不动心。
***
几天后, 收拾好的徐璠就去了严府。
徐璠把这事跟守在门口的管家严冬一说, 严冬惊得直往后退了一步。
他虽然不知道徐璠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他知道, 萧诗晴是府里重点保护对象, 严嵩和严世蕃自然不可能把她放出去。
“我仰慕贵府上的萧姑娘许久, 严大人和萧姑娘也都是知道的。”徐璠徐徐说着,语气还是那般从容不迫,“如今, 我想来找萧姑娘提亲。不知阁老和严大人, 是否肯把萧姑娘许给我?”
严冬不自觉仔细打量着徐璠。他也是严府中的老人了, 见惯了权贵之间的阴谋诡计。他当然看懂了徐璠目光——那双眼睛里并没有多少向心爱女子提亲时的腼腆和紧张,反而如一潭幽水,深不可测。
严冬蹙眉:“徐公子,你应该知道,这府上每一个姑娘的终身大事,都要经过老爷的应允。”
徐璠淡淡笑了:“严阁老和严大人毕竟都代替不了萧姑娘,萧姑娘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嫁人是终身大事,总该自己拿主意。严先生若执意堵着我,不让我见人,我便每天都来,总要让萧姑娘知道我的心意。”
严冬沉下了脸。
“徐公子请回,此事我一定向阁老和少爷禀报。”
听他这么一说,徐璠此行的目的也就达成了,他已经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他到底想看看,严世蕃究竟会不会对萧诗晴放手。
徐璠冲严冬一拱手:“那就麻烦严先生。”
***
好说歹说,严冬总算把徐璠劝走了。严世蕃一回来,严冬便把这事禀报于他。
严世蕃本正在书房里饮着杯茶,听严冬这么一说,差点被呛着。他连咳嗽了好几下,连声音都变了:
“提亲?”
严世蕃连声问,“徐璠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就在今天上午。”严冬躬身道,“看来,他们是想试试萧姑娘究竟会不会出来。”
严世蕃有点发怔。
嫁人。
这几年,他已经习惯了小姑娘跟在他身边的日子,本觉得这件事离萧诗晴很远,如今,虽然知道这只是徐璠的一计,但这事这么快就到了他的眼前,他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严世蕃沉默着僵在桌前。
“徐大人也太不像话,对咱们用手段也就罢了,居然会用到这个份儿上来。”
严冬顺着严世蕃感叹,说完却发现后者没有反应,便唤了声,
“少爷?”
严世蕃回过神儿来,他看着严冬,目光仍有点怔忡。
心里竟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异样。
他知道,徐璠是真的喜欢她,不管这是不是他的手段,却总是出于他的真心。
而萧诗晴……
他不知道那小姑娘会如何反应,想到她,严世蕃心里竟有点害怕,更是莫名其妙地心烦意乱。他叹了口气,对严冬道:“你接着说。”
“徐大人说,他明天就再来府上,亲自问萧姑娘的主意,咱们若是瞒着萧姑娘不让她知道这件事,被徐璠传出去,恐怕会落下一个强抢民女的名头。”严冬情里俱在地分析。
严世蕃眼中光芒流转。
这是徐璠最后的手段了,他若不全力反击,以后在朝堂上怎好对付这些“清流”,又怎好做严党的主帅。
“何必要瞒着萧诗晴。”
半晌,严世蕃竟然说出一个严冬怎么也想不到的回答。
他站了起来,语气淡淡,“这本就是萧诗晴自己的事。我与她之间并非夫妻,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徐璠要娶她,当然要告诉她,你说是吗?”
他抬起眼看着严冬,漆黑淡漠的眼光却蕴含着些许锋芒。严冬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只得垂下了头,道:“……是。”
“那就去通知萧诗晴,等明天徐璠来了,叫她也出来。”
严世蕃留下一句话,便走回里间,身影消失在未燃灯的黑暗里。
严冬怔怔站在原地,心道即使萧诗晴同意,严世蕃也不可能放她走呀。
少爷今儿好像不太对头。
***
第二日巳时,萧诗晴在思清院接到了严辛的传话,让她立刻到严府门口见人。
萧诗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匆匆忙忙赶到府门口,才看见门口已经站了些许人,严世蕃竟然也在其中,站在一旁,抱着臂斜望着她。
这是怎么了?
萧诗晴望门外看去,大门外正中央有一人,身穿整洁素净的长衫,身后跟着一队人,带着用杠抬的大红箱子。
竟是徐璠。
“徐公子?”萧诗晴不明所以,“你这是……”
徐璠的眼光望着她,这回,他的神色终于不像昨天找严冬那般沉稳自在,多少带了点紧张。
他一字一句开口:“萧姑娘,徐某今日来此,是想问你一句话。”
萧诗晴还是不太懂这个阵势:“什么话?”
“在下对你的心意,你也是知道的。我想问你……”他顿了顿,似是鼓足了勇气,“我若真心娶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
萧诗晴有点懵了,心里瞬间堆满了问号,
“……你说什么?”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虽然她知道徐璠喜欢她,但……不管怎么说她对徐璠也没有那种到谈婚论嫁的感情吧?
……还有严世蕃!
萧诗晴手足无措间,竟不自禁最先想到了他。
严世蕃居然也不知道帮她挡一下!让她直接面对这种场面,尴尬极了好吗!
怔忡间,少女不由自主地回望向严世蕃,“这怎么回事?”
严世蕃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姿势,挑眉道:“还能怎么回事?徐大公子想娶你,都追到咱家门口来了。你想不想嫁给他,现在给个准话儿。”
萧诗晴有点哭笑不得,她又看了看徐璠,后者眼神坚定,道:“萧姑娘,嫁给我吧……”
“别花言巧语,好好听人家的决定。”严世蕃拦住了想要再说些什么的徐璠。
徐璠恨恨地望了严世蕃一眼,仍是对萧诗晴道:“严世蕃是什么人,你也是知道的,你不值得跟这个小人住在一起。你若是跟我到我府上,我保证,会很好地照顾你。”
见徐璠这么说,严世蕃攥着衣袖的手更紧,简直当场就要发作了。
然而,越是这样,他越是压下了心中的火气。
他倒要亲眼见证萧诗晴的决定。
萧诗晴差点被徐璠的话弄笑了。
很好地照顾自己?再把她送到陆炳的锦衣卫手里吗?
她当初就吃过徐阶徐璠父子的亏,如今严世蕃对她挺好,她可不会再离开他,更不会去上徐氏父子的当。
少女静静地望着徐璠:
“……抱歉。”
“萧姑娘,”徐璠一听这话神色变了,“我是真心想娶你……”
萧诗晴无奈,茫然间还是看向了严世蕃。黑白分明的杏儿眼里写满问号——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严世蕃的眼里却已满是笑意。
实际上,随着萧诗晴这两个字一出口,严世蕃一颗悬着的心就已经松了下来。
“看我做什么?要不要嫁给他,现在当着我们的面快做个决定,若是不愿意,就直说。”
严世蕃语气轻松,避开少女的目光。
萧诗晴仍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是真的没有面对过人家上门提亲这种事情,徐璠穿戴整洁面对着她,身后就是一大群抬着红箱子的人,她许久没说话,徐璠额头上细密的汗已经下来了。
身后的严世蕃试着问了一句:
“……不愿意?”
萧诗晴抿唇,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这无异于已经把答案告诉了严世蕃,也像是在对他反问——“你说呢?”。
严世蕃了然地挑了挑眉,漆黑幽深的眼眸望着眼前两人,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补了一句:
“萧诗晴,那你当面对徐公子说,你不愿嫁给他。”
“……”
这不是膈应人吗?当众拂人家的面子,不给人留一点后路,这事也就只有严世蕃才能干得出来。
也不知严世蕃今日是怎么了。按理说,徐璠来提亲必须经过管家严冬的通禀,严世蕃直接派个下人把徐璠打发走就完了,他本就不可能放她走,用得着让她亲自做决定吗?
萧诗晴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重新望向徐璠,正色道:
“徐公子请回吧。我最后对你说一次,我不喜欢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严世蕃攥着衣料的手指蓦然松开。
方才萧诗晴做决定时,他竟然还有点紧张。
他心里忽然就轻松了,少女没有看见,背后抱着臂的男子嘴角已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笑意。
徐璠怔在原地,双眼写满了不可置信,双手颤抖着,礼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木然望着萧诗晴,长叹一口气。
严世蕃的声音冷冷传来:“徐大公子,你怎么还不走?是要我命人备轿抬舆把你请回去?”
他脸上的表情充满得意,简直是彻底打了场胜仗一样,讥讽着徐璠。
徐璠眼底透出绝望,重重地点头道:
“好,好……萧姑娘,我以后绝不会来找你,我……”
他心中百感交集,咬着牙半天,最后只说出一句,
“祝你以后过得幸福。”
萧诗晴站在原地咬着嘴唇,也没有答话,撇开望着他的视线。
徐璠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连带着他带来的礼箱、马车,全部在严府门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严世蕃这才放下了抱着的双臂,脸上依然带着笑,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就好像这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
他瞟了萧诗晴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往自己院里走。
“严世蕃。”
身后,少女却叫住了他。
严世蕃转回身,眼神略有些戏谑的居高临下:“怎么了?”
少女却不似他那般散漫,眼神有些严肃,她凝视他,眯了眯眼道:
“你这是要把我赶出去吗?”
他一怔:“嗯?”
“你若是想把我赶出去就直说,用不着用这种手段。”
少女却仍是步步逼近,正色说着。
严世蕃把她叫出来,让她亲自面对徐璠的提亲,因为此,她心里自然有些不快,甚至有些怀疑他这么做的意图。
若是严世蕃想借此机会将她赶出去……
少女心中不知怎么有点难受,自己如果离开严府,还是会落入徐阶和锦衣卫的网中,以后又该如何生活?
严世蕃哑然失笑。
这傻丫头,想哪去了。
原来,不仅是他会误会她把自己当作工具,她也会对自己产生误解。
他根本从来就没想过让她走啊。
***
严世蕃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坐定,饮了一口桌上的清茶,才感到有些如释重负。
而后,又无奈地摇摇头。
萧诗晴这傻丫头有什么好的?值得徐璠这么喜欢。
不过,当听到徐璠来找萧诗晴提亲,也不知怎的,他确实觉得心里不舒服,不仅不舒服,还有些酸涩。
徐璠比他名声好、样貌好,又有一个以清流闻名朝廷的父亲,京城里暗暗仰慕徐璠、想嫁给他的女子不在少数。
而自己呢,一个恶名昭著的奸臣,别提没有女子仰慕,就连自己的妻妾,都没有一个是真心喜欢自己的。
严世蕃苦笑。
他把茶杯放回桌上,漆黑的眼眸定定望着窗外,目光中竟带了些许茫然。
这是他从来就没有过的神色。
一旁的桌上,搁着还没有写完的青词,淡淡的阳光铺散在藤纸上,砚台静静放着,里面墨迹已经干涸了。
实际上,自从听说了徐璠要来找萧诗晴提亲,他就再没有心思写下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