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是成年男子,而薄若幽姐弟二人不过四五岁,便是凶手先让他们跑上一炷香,最终也能将他们追上,年纪的悬殊,注定了姐弟二人在劫难逃。
霍危楼陷入了沉思,直到明归澜父子告辞,他都未能全然接受这般说辞,就在他在书房枯坐到令福公公有些担心之时,外头侍从通禀,薄若幽来了!
福公公大喜过望,连忙迎出去,一见到薄若幽便道:“幽幽你可来了,侯爷近日不知怎么的,你快进去看看他。”
薄若幽本也有心事,闻言颇为诧异,“是朝堂上遇到了麻烦”
福公公摇头,“适才明公子和明院正来访,说的话侯爷没让咱家听,待他们走了,侯爷便独自在书房坐着,也不看公文折子,硬生生坐了半个时辰了。”
薄若幽先问,“可是长公主那边不好?”
福公公又否定了,薄若幽于是乌瞳微暗,似明白了什么,她安抚好福公公,直入书房去见霍危楼。
听到脚步声之时,霍危楼眉间生出丝不耐,低斥的话正欲出口,却又福至心灵的发觉不对,转眸一看,正对上薄若幽清凌凌的眼眸。
刹那间,那日薄若幽空洞无生息的眼眸在他脑海中浮现了一瞬,他心腔好似被利刃划过,忙不迭起身朝薄若幽迎了过去。
薄若幽只觉他步伐疾快,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被重重扣入怀中,这还不算,很快他的唇便落了下来,这一吻又重又深,一路攻城略地,似要将她所有气息都夺走,大手又在她腰际游弋,要将她揉入骨子里一般,待二人皆气喘吁吁,霍危楼仿佛才寻得理智退了开。
她面染薄红,气息急乱,被他重重碾磨过的唇瓣嫣红而晶亮,秀眸内雾气濛濛,似对他此状颇为疑惑,霍危楼喉头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抬手在她唇角抚了抚,“正挂念你,你便来了,便未忍得住。”
薄若幽一目望尽他眼底,“明院正和明公子可是说了什么?”
霍危楼有些意外,薄若幽握住他的手,“福公公说他们走后你便不对劲了,我问了,不是长公主那边出了岔子,我想着,他们来,总是为了医家的事,能让你这般上心又患病的,除了我,没有旁人了。”
她说至最后,唇角带笑,语气更是笃定,霍危楼却觉喉头发苦,然而薄若幽也不催促,只眼巴巴的望着他,等他对自己坦诚些。
“早前我曾去明府拜访,而明院正早年为你治过病,到如今也记得些异状,他今日来,并未想到医治之法,只是觉得你病的与寻常人不同。”
他停住,可薄若幽仍然满是信赖的望着他,这令他不得不继续说下去,“他说你心魔太甚,病发之时,乃是变了个人。”
薄若幽眼底的光华微暗下去,好似一盏萤萤灯烛烧尽了灯油,即将熄灭,霍危楼忙道:“此言惊世骇俗,你不必信,你便是你,怎会变了个人?”
霍危楼想尽力安抚她,可薄若幽眼底不过短暂的一暗,很快,她深吸口气,迫使自己比霍危楼还要冷静,并且对他道:“明院正不曾说错。”
第195章 十样花09
“纸舟上的字迹并非是我的, 歪歪斜斜,似乎用笔之人还不太会写字,我昨日未曾起笔, 可今晨我的砚石和书案的狼毫笔上,皆有墨迹, 纸舟上的字正是如此来的。”
薄若幽又道:“门窗皆是紧锁, 房内并无第二人, 可我却全无记忆,而那字迹,更像是个四五岁初初习字的孩童才有的字迹, 想到几日前我们回薄氏发现的纸舟上的字迹, 我越发觉得有些像弟弟写过的。”
薄若幽定定的望着霍危楼,仿佛只有如此,她才能坚定的将这些揣测说下去, “虽然无人看到我在纸舟上写字,可我躲在柜子里是良婶亲眼所见, 我在你跟前, 亦几番失态,再加上二叔二婶的说辞, 足以证明我又如小时候一般,在模仿弟弟的行径。”
“明院正说得是对的, 若我只是像孩童那般哭闹躲藏,还可解释为病发之时心智全失回到了孩提之时, 可我偏偏处处像弟弟。”
说至此, 她语声一紧,“我幼时穿弟弟的衣裳,吃弟弟喜欢的龙须酥, 如今又学着弟弟写字,这些皆是真实发生在弟弟身上的事,因此我想,前次我的猜测是错的。”
自己说自己的病状需要莫大勇气,霍危楼眼底疼惜与鼓励交织,一边暖着她发凉的手一边柔声问:“哪个猜测是错的?”
“当初躲藏过的人不是我,而是弟弟。”薄若幽眼瞳瑟缩一瞬,“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除了那不真切的噩梦,我病发后的行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薄若幽语气有些不稳:“或许是惊怕过度,或许是无法接受弟弟身死,我这才生了心障,梦魇后便无意识的模仿弟弟,可这些行径,也是凭着我的记忆来模仿,我多年不曾折纸舟了,而前几日回府看到了当年旧物,这记忆便又被勾了起来,因此我昨夜才在纸舟上写字。”
说至此,薄若幽难受的垂眸,“我说不清楚,可我觉得那天晚上我们姐弟被带去破庙中,弟弟一定躲藏在柜子里,不仅如此,我一定知道此事,可是李绅的供词之中却并未提到这些细节,我越来越觉得他的供词有问题。”
霍危楼将明归澜的言辞说了一遍,“或许真如他所言,你们先躲着,而后发现躲着并不安全,又开始逃走,而李绅根本不知你们躲藏过。”
如此当然说的通,可薄若幽还是觉得需要证实,她忽而抬眸望着霍危楼,“明公子还记得当年破庙之中的模样,可能令他帮帮我?”
霍危楼凝眸,“你要如何帮?”
薄若幽道:“前几日回府看到了那些旧物,我便开始写字,倘若能回到当年的破庙,或许……或许我能想到更多,待我下次再生心障,说不定还会做些别的,如此,便知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危楼万万想不到薄若幽会有此等念头,他们从来不想让她沉湎旧事,所有可能让她病发的人事他都想避开,她病发本就危险至极,如今却还要令她回到当年的破庙之中?!倘若她就此为心魔所困,再也不得清醒该如何是好?
“我不答应。”霍危楼沉声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此法太过危险。”
薄若幽认真的望着他,“我并非是想以身犯险,我只是觉得奇怪,明公子说我们可能藏起来过,而李绅未曾看到,后来我们逃走,他才来追我们,可……可如果是这样,那我和弟弟最恐惧最害怕的时候,应当是我们逃跑被追之时。”
“然而我在梦里,也只是站在原地未动,只有脚步声向我靠近,我却不曾逃跑,我将自己想成弟弟之时,也只是躲避生人,藏在昏暗之地,这还是与李绅所言不同。”
倘若先前薄若幽只是怀疑李绅隐藏某些内情,在保护某个帮凶,如今她对自己的病状有了推测,便更觉得李绅证词古怪。
她语声微哑的道:“我知你担心什么,可李绅死了,死无对证,而明公子当年逃走,看到的有限,无法证明李绅所言有假,倘若用这般法子发现什么线索,便能让当年的真相浮出水面,我如今仍想不起那夜发生了何事,若我一辈子不知真相,只怕要永远放不下,而倘若凶手当真不止李绅一个,那他仍在逍遥法外。”
霍危楼薄唇紧抿着未语,薄若幽语气软下来,抓着他得手轻央,“侯爷,就试一试吧。”
霍危楼是不想应的,却禁不住薄若幽这般望着他,“若此法不可行呢?”
“试了不成,我便无遗憾了,莫说是我自己的亲弟弟,便是别的案子,亦不能存疑定案,哪怕官府定了案,在我这里疑处仍是疑处。”
霍危楼何尝不知她如何做想,他略思忖片刻,先令人追去明府将明归澜请回来,薄若幽见他下令,便知他已有所松动,当下颇为欢喜,一时伏入他怀中。
霍危楼轻抚她背脊,无奈道:“你是未将此念告知程先生吧?若他知道,必定不愿你如此。”
薄若幽额头在他襟口蹭了蹭,“义父年纪大了,顾忌颇多,侯爷英明,定不会拦阻我的。”
霍危楼听得失笑,“我若当真不允,你百般谄媚也无用。”
明归澜回来的很快,他人前脚刚进明府,后脚侯府的人便到了,方知是有急事,待听得薄若幽道明打算,他比霍危楼还要惊讶。
“这……县主当真想好了?”
霍危楼在旁沉着脸不语,一看就是不甚赞同,明归澜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一时觉得有些作难。
薄若幽便将自己的梦境和昨夜之事娓娓道来,明归澜这几日本也在想着疑难杂症,一时听得认真,片刻后道:“父亲早前也是此意,听县主这般说,倒是越发有理。”
霍危楼剑眉微蹙,“你是大夫,你觉得如何”
他目光锐利,明归澜心弦紧绷起来,然而薄若幽的神色也同样急切而坚定,他仔细思索半晌,终究道:“侯爷,此法的确可一试,说不定还能令县主记起旧事,又或者,县主的怪病忽而好了也不一定。”
薄若幽闻言眼底微微一亮,忙也去看霍危楼,霍危楼的脸色更难看了。
明归澜与他相识多年,少见他如此神色,轻咳一声道:“当然,或许也会令县主承受不得,神志全然失序。”
这便是霍危楼最怕的结果。
薄若幽看着霍危楼,“侯爷相信我。”
她若病发,便毫无自主神识,又如何只凭一句相信便能答应她的?
霍危楼这二十年来纵横战场与朝堂,少有如此举棋不定之时,见明归澜也望着他,他只好道:“我要想想,此事不急在这片刻。”
明归澜也知霍危楼对薄若幽如何上心,知此决定难做,便当先告辞,待他离开,霍危楼便对薄若幽道:“你也听到了,或有最坏的结果。”
薄若幽如何不知,可她既来侯府,便是做了心理准备,因此明归澜的话并不能影响她,她有心再说服霍危楼,外面却响起福公公的声音。
“侯爷,路柯来了。”
薄若幽多日不见路柯,此刻自然压下话头,且此事的确急不来,她便先看看路柯来所谓何事。
路柯自外而入,见薄若幽在此,立刻行礼,又发觉霍危楼面有沉色,一时不解他不过离去两个时辰,霍危楼怎就变了脸色,总不至于在与薄若幽置气吧?
路柯压下杂念,回话时语气都谨慎了几分,“侯爷,益州有消息了。”
早间问的时候路柯还觉得多半要再等几日,可不过半日功夫,益州的消息当真送了回来,他这话一出,薄若幽也敏锐的抬了眉梢,李绅还俗后去的地方便是益州。
霍危楼朝她看来,“前次衙门并未派人去益州核准,后来我令侯府侍从前往益州查李绅还俗的两年都做了什么。”
薄若幽心头不由一热,当日霍危楼问过是否要派人去益州查探,彼时她是婉拒了的,可没想到霍危楼依然派了人手前去,且派了人,亦未对她再提。
心头的阴霾忽而云开见日,霍危楼对她的事总是默默上心,这令她万分心安。
“益州有何发现?”霍危楼问路柯。
路柯神色一肃,先从袖中掏出原信递上去,接着道:“这李绅在益州的住地找到了,不仅如此,还找到了他在益州府衙留下的案底。”
霍危楼一边看着信一边眉头大皱,薄若幽此刻狐疑的问:“他在益州犯过事?”
路柯点头,“是,飞云观那边说过他常有坑蒙拐骗之行径,此人到了益州后,没了师父震慑,越发不加收敛,他的确如他所言的那般,想靠着道家之术谋生,不过,他在供词之中少说了一点——”
薄若幽眸色一凝,便听路柯道:“他在益州,一开始便不是打着寻常道士的旗号,他说他所修之术,可起死回生,亦可令人修的不灭法身,且当时有人信了他的话,与他一起习俢死之术,因此差点闹出了人命,这才闹到了府衙之中。”
“那时他便习俢死之术?”薄若幽变了脸色,“他说他在得病之后才习俢死之术以求活命的,可他刚还俗之时,应当还未发现病状才对!”
路柯应是,“不错,他说了谎,且按他在益州的行径,当初他人还在飞云观之时,便已经开始信奉邪门歪道,不仅如此,他还教唆人有仇报仇,用杀生之法献祭来谋求长生。”
此言薄若幽听得分外耳熟,回想片刻,她脑海中灵光一闪而出,“这法子,岂不就是江行他们几个害赵班主一家时听过的邪门歪理?”
路柯再度应是,这时,霍危楼看完了所有信上所言,面上覆了层寒霜,“看来这李绅的确大有可疑,他很可能不是自己误入歧途,而是早在飞云观之时便改信了某个邪教,倘若当真与江行他们当初所接触的教唆同出一脉,那这个邪教多半在京城内外潜伏已久了。”
薄若幽万万没想到李绅背后竟还有这般多牵扯,她本以为李绅至多是隐瞒了部分真相,自己独自顶罪好保护某个帮凶,可得了此消息,却令她不寒而栗。
霍危楼说的是对的,李绅不可能平白无故忽而行那穷凶极恶之法,倘若李绅当真信了邪教,那此邪教无声无息藏在坊间多年,还有多少人被教唆成害人凶徒?
第196章 十样花10
李绅的确在说谎, 这个认知让薄若幽越发觉得薄兰舟的案子不是那般简单,“侯爷,李绅证供作假, 要么是为了掩护此邪教,要么便是几个孩子的案子还有内情, 又或者, 这二者皆是他的目的。”
霍危楼将手中长信递给她, 薄若幽看信的功夫,他继续道:“李绅在这十年间谋害了六名孩童,飞云观的道长, 也说他是还俗归来之后方才开始大肆靠着坑骗信众敛财, 看似因病而起,可他的病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上苍冥冥之中似乎真有报应,在益州靠着邪门歪理诓骗人的李绅, 只怕也不曾想过自己真的会得这般绝症。
霍危楼略一沉吟,扬声吩咐外面侍从, “去京兆衙门, 让孙钊来侯府一趟。”
侍从领命而去,他又道:“李绅在还俗之前便开始信了邪教, 那他定然是在飞云观中便入了歧途,要么飞云观本身便其身不正, 要么,当年他身边还有别的邪教徒。”
李绅在飞云观长大, 自小得师父和师兄们的教导, 倘若师父和师兄们也是邪教徒,那他后来诸多行径便也说得通,可倘若身边道士皆是正道, 那他后来信了邪教便十分古怪了。
孙钊来的很快,因不知侯府宣召为了何事,还带上了吴襄,一入书房,霍危楼便将从益州得来的消息给孙钊二人看,等他们看完,皆是神色大变。
孙钊紧张的道:“这李绅竟在扯谎——”
李绅的案卷已经送去刑部,不日便要定案,倘若案情生变,便是他们府衙办差不利,霍危楼将他神色收入眼底,又道:“你再细看,李绅在益州之时,不仅宣扬俢死之术差点害了人,还教唆人行凶,以弑杀之法献祭活人谋求真神护佑,你不觉得眼熟?”
孙钊掌着京城内外吏治,心思并不止在命案之上,倒是吴襄比他反应更快,“这不是江行他们谋害赵班主的缘故吗?”
他看着孙钊,“大人可记得陈墨和柳青他们的证词?他们说幼时本来打算南下,却在京畿码头遇到了一个恩人,这恩人与他们讲菩萨经,这才令他们返回京城害了赵班主一家,那恩人的说辞,与李绅所言乃是同一道理。”
孙钊恍然大悟,再一深想,不由惊恐,“柳青他们当年遇见的人,不会正是李绅吧?”
吴襄蹙眉,“他们的供词我还记得,说当时那恩公衣饰华贵,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又颇有些仙风道骨之姿,几句话便将他们震慑了住,因此才信了那菩萨经,而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十二年前,李绅已经患病,并且回了飞云观,因行事无忌,颇受非议,属下觉得,柳青他们遇见的人,应当不是李绅。”
霍危楼看向孙钊,“柳青和陈墨如何何在?”
孙钊忙道:“已移送入刑部大牢,因当年谋害了五条人命,还是弑杀师父师母这等有违人伦之恶,已定了死罪,只等刑部与大理寺复审,年后便当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