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邢夫人在家闻得消息,不免欢喜异常,看着打发了报喜的人去,往屋里向贾赦笑道:“你孙儿中状元了。”贾赦此时已不知事了,一应姬妾也由邢夫人做主放了出去,只有几个家人常日伺候,邢夫人不过每日来看一回而已,家中竟恍若并无此人的。如今邢夫人欢喜无限,却往这里同他说话;谁知贾赦闻得,倒笑点头道:“好,好。”邢夫人闻言不免好笑,道:“你这老鬼一早便糊涂了,竟还知道好或不好?”却见贾赦笑了半晌,竟道:“夫人也好。”
邢夫人闻言,却不免怔了,虽知是糊涂之语,乃啐了一声骂道:“我苦了这半世,替你操持了这些年,你难道敢说我不好不成?”哽咽半晌,却伏在贾赦身上痛哭起来。贾赦见邢夫人哭了,忙伸手替他拭泪,道:“孙儿中了状元,是为大喜,夫人不哭罢。”邢夫人闻言也不哭了,奇道:“你这是傻是不傻?”却见贾赦不再应声,已是睡过去了。邢夫人却又在那里怔了半晌,方才出去,命下人好生照看,自往外去了。
此后又过得五六年,贾赦病故,家中以礼殡葬。贾若却一路官至丞相,是以贾家复又煊赫;大姐儿起名贾蕊,及至长到十几岁,生得温柔美貌,聘与京中大族为妻;贾琮至三十岁上,方中得贡士,次年殿试取同进士出身,便往外地任职。邢夫人亦得颐养天年,寿至八十而终。
且说贾政光景。虽如今家中凋敝,然贾珍、贾琏时常资助些物事,恰逢今上大婚,又下谕旨宽免贾家亏空,是以如今倒也勉强度日。只是贾政深觉羞愧,又见宝玉屡试不第,乃令家人打点东西,欲回金陵老家去。贾珍、贾琏二人苦留不得,只得备了车船相送。李纨母子二人,因贾兰已中得乡试,故而一意要留在京中温书;贾政强他不得,只得罢了,便同王夫人、宝玉夫妇、探春、贾环坐了车,一径往金陵而去。
如今贾家金陵老宅尚在,一行人到得家中,早有贾琏使老家之人收拾了房舍,几人住下。或有当日旧交闻得贾政回乡,也来拜望;只是贾政仍觉羞惭,是以只在家中,不往他处而去;到得第二年,便因忧惧之故,一病身死,终年五十八岁。探春已于前日择一士子出嫁;贾环亦在当地觅一差事,等闲不往家中来,是以如今家中只得王夫人同宝玉湘云几人。
王夫人本不欲往金陵来的,奈何贾政坚持,却也无法;如今见状,便暗想道:“待过些日子,还是回京里去是正经。这里虽清净,到底比不得京里;宝玉若要进学,也是京里好些。况如今三丫头也嫁了,环儿又觅了差事,只我们娘儿回京便是。”如此主意打定,便要打叠东西回京去;奈何湘云又有孕信,故而只得暂且将此事搁置。
倏忽便是十月。那日湘云发动之时,家中一早便寻下稳婆;王夫人合宝玉皆在外厢等候。谁知直过了四五个时辰,还不曾有甚么影响;王夫人有些慌了,不住隔门问产婆如何情状。便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出来道:“回太太,梁妈妈说二奶奶有些不好,只怕小少爷生不下来;还是请郎中来瞧瞧的是。”王夫人忙又命人去请医士,一面见宝玉在那里低头不语,又疼又气,乃推他道:“云丫头在房里,你好歹也应个声儿。”宝玉闻言,却依旧不则声;王夫人见家人引着郎中来了,也顾不得再问他,忙上去请郎中往房里去看。
不知又过了许久,郎中方才从房里出来;王夫人忙问如何,只见那郎中向王夫人拱了一拱手,道:“望夫人恕小生无能,这便回去了。”王夫人闻言一呆,便见那郎中提了药箱,往外便走;忙上去扯住道:“先生且慢,好歹救媳妇一命罢!”那郎中夺了袖子,连连摇头道:“实同夫人说罢,尊媳如今却是大罗神仙也难救的;那胎儿为横生逆长,早已闷死在腹中;尊媳如今血气已亏,救不得了,还是筹备后事罢。”
王夫人闻言如五雷轰顶;那郎中便得空夺了袖子,一溜烟走了。及至王夫人回过神来,乃抓着那稳婆哭道:“可还有甚么法子,能保得云儿性命么?”那稳婆慌得忙道:“夫人,连郎中都无法子,老身却那里来的主意?还是趁早预备东西,替奶奶收拾了罢。”王夫人闻言更是乱了手脚;因此间只自己一人,料知宝玉素日便是不通事务的,一时又气又急,引动旧疾,乃一口血直奔出来。又恐宝玉瞧见忧心,忙自掩了,强撑着命人去替湘云准备。正在忙乱,却见房中一个丫鬟跑出来道:“太太,二奶奶想见二爷,教二爷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