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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告诉你,吊死的人,舌头都会伸出口外的?”门口,少女静立如竹,目光清寒。
    出口的话让整个院子都静了。
    赵屠子瞪圆了眼,一时以为听错了。
    “自缢死者,舌伸出与否与绳索压迫部位有关。若绳索压于喉咙下方,人吊起,舌根前提,舌便会伸出口外。若绳索压于喉咙上方,舌根压向咽后,舌便不可能伸出口外。赵家妇人的锁痕正在喉咙上方。”
    古代仵作尸检,常将舌头是否伸出作为判断自缢的特征。现代法医并不认可这一点,实际上,自缢者的舌大多位于齿后或齿间,伸出的才不多见。将舌是否伸出作为标准,实是害人。
    暮青自来了村中,话多简洁,头一回解释这许多,院里院外却一时无声。
    半晌,有人开始拿手掐自己的脖子,一会儿掐在喉咙上,一会儿掐在喉咙下,反复几回,似明白了其中道理,不由眼睛瞪大。
    赵屠子忽然扭头进了屋里,盯着赵大宝家婆娘脖子上的索痕瞧了很久,脸色铁青地出来,“那你又怎么解释那绳索?那绳索可是死死缠在脖子上的!你倒是说说,她生前是怎么自己把头伸进去的?”
    暮青不言,回头也进了屋,出来时手中拿着条绳索,不声不响便开始绕绳结。
    少女手指纤长,如葱如玉,烟雨里羊脂般好颜色,绳结于她手中绕得分外好看,三两下便成一结。暮青抬首,院中一株枣树,扬手一抛,手中绳索便套入枝头,反手一拽,那绳结众目睽睽下倏地收紧,死死缠住了枝头!
    “绳套有死结活结之分。死结大小固定不变,生前如何套入,死后就能如何取下。活结的大小则因绳结的滑动而改变,赵家妇人脖子上的结便是活结。此结名为步步紧,遇重则收紧,生前套入,死后自然取不下。”暮青松手,绳索飘荡于枝下,村人们盯着那绳索,面色赞叹。
    这吊死,还有这许多门道?
    赵屠子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死死盯着那绳索,拳头紧握,仍在挣扎,“那、那也不能说明人是自个儿吊死的!兴许是赵大宝结了这结,勒死了婆娘呢?有何证据表明这结是他家婆娘自个儿结的?”
    “活结索痕,于颈后八字交匝,乍看之下的确像被人勒死的。此需细辨。若被勒死,索痕只于颈后八字交匝。若是自缢,索痕则稍向上弯,此乃因体重牵引所致。你可再去细瞧瞧赵家妇人颈后的索痕。”
    暮青话音刚落,赵屠子便急急进了屋。
    这一回,半晌才出来,出来时人已满面通红,神色复杂,垂首如斗败公鸡。他低头不敢再看暮青,脑子只余那句“隔行如隔山”。
    赵家村三位长者从屋里出来,村长忙对院中的两名青壮年道:“快!快给大宝松绑!”
    保长转身对赵屠子斥道:“你啊你!只知逞能耐,大宝一条性命险些误在你手上!”
    族公则对暮青一礼,“老朽代大宝和两个娃子,多谢暮姑娘!”
    暮青忙伸手将族公扶起,屋中哭着跑出两名孩童,与院中淋得湿透的赵大宝抱头痛哭。
    院外,围观的村人已激动欢呼,赞叹不绝!
    “阴司判官,果真名不虚传!”
    “隔行如隔山,真是不服不行!”
    “若非暮姑娘,大宝便要蒙冤了。赵屠子,你逞哪门子能耐!险些害人!”
    赵屠子脸色涨红,头都不敢抬。
    仵作行虽起于殓葬、屠宰之行,如今已然隔出甚远了。
    暮青转身看了他一眼,淡道:“人虽不是猪,有时却不如猪。”
    赵屠子猛地抬头,羞愤握拳,脸上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旁边三位老者叹了口气,今日若非族公瞧赵大宝的两个娃子可怜,起了怜悯之心,差人请了暮青来,只怕赵大宝便要被绑送衙门。如今暮老不在城中,赵屠子的验词头头是道,朝廷又未废止屠户验尸的律例,知县大人若采信,一条性命便会就此冤了去,那两个娃子也会就此孤苦无依。
    这位暮姑娘,话虽毒了些,可比起一条性命,这一句骂实不算重!
    “没有金刚钻,莫揽瓷器活。你今日揽下的,是人命!”暮青淡淡看着赵屠子,撂下一句话后,便与三位老者行了礼,出言告辞了。
    赵屠子一震,他虽不知金刚钻是何物,但后半句之重,却如重锤砸于胸口。待他再抬头时,只见暮青已行至院门口,村里老少激动地让开一条道路,与她来时相比,村人们脸上已退去先时惧意,徒留敬意。
    赵大宝牵着两个幼童从院里奔出来,跪在泥泞路上,磕头相送。
    少女却如来时一般,撑起青竹油伞,渐渐去得远了……
    赵家村离古水县二十里,官道旁,一条曲水河蜿蜒流淌。细雨风清,河面腾起的薄雾遮了半河的莲红绿水楼船丽舫。
    暮青执着伞,伴半河如画风光,行得轻缓。
    才行出约莫一里路,她抬眸,远望,目光一冷。
    前方,两名壮汉挡住了她的去路。
    两个汉子三十来岁,生得五大三粗,挡在前方,目光凶煞里透出几分惊艳。
    暮青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里,脚步却未停,依旧走她的路。
    两人醒过神来,眼中透出几分惊诧来。拦路的买卖做得多了,镇定的主儿也不是没见过,却从未见过敢这般无视他们的。
    “小娘子好大胆子!竟不怕我兄弟二人。”
    “青天白日,官道拦路,我看胆子大的人是你们。”暮青停在两人三步外,烟雨几重,染了少女眉眼,初夏里生着几分清寒。
    “青天白日?”先头说话的汉子怪异地抬头望了望天,这天儿阴沉沉地下着雨,连个日头都瞧不见,哪来的青天?
    “少他娘的来这套!这年头,朝廷昏庸,狗官遍地,哪来的青天!实话告诉小娘子,你得罪了人,有人出一百两银子要你的命!今儿这官道,小娘子怕是过不去了。”
    “想过去也不是不成,旁边就是林子,小娘子随咱们兄弟到林子里,伺候舒服了咱们,说不定……嘿嘿!”另一个汉子肆意地打量着暮青,手一指旁边的林子,笑着露出一口黄牙,等着看她惊慌失措泪眼婆娑的娇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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