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宽是蒋家的独子,肩负传宗接代的重任,算命先生虽说必须娶男妻,却没说不能纳妾。
原主的家世微薄、性情怯懦,正是好拿捏的对象。现如今娶个不惹事儿的,日后蒋宽再抬姨太太进门,也能求个家宅安宁。
夏谨亭既洞悉蒋家人的心思,定要叫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蒋家想要个性格柔顺的男妻,他偏要豁出劲儿地撒泼。
这第一条,便是不能在与蒋宽的交锋中落了下乘。
夏谨亭抬眼,不远处正是蒋家的蒋记绸缎庄。两层巴洛克式的建筑左右对称,正中的匾额上勾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蒋记绸布。
大门外,零零散散地停着几辆黄包车,车夫等客百无聊赖,扎堆在一块儿打发时间。
“停车!”夏谨亭吩咐。
身着灰布短打的车夫动作一顿,迟疑地看向马太太。
马太太看了眼皮质腕表,嗔道:“好端端的停车做什么?约好的时间,再耽搁就迟了。”
夏谨亭利落地跳下车,拍了拍下摆的灰,柔声道:“不急。”
夏谨亭知道,蒋宽这人受新式思想的洗礼,厌恶包办婚姻,却又是个没担当的,不敢在明面上违逆老太爷的意思,只能暗地里用那幼稚可笑的法子给人难堪,
书中两人头一回见面,蒋宽便足足迟了一个时辰。
是以这会儿,夏谨亭半点不着急,十分从容地走进蒋记。
甫一进门,便有三两道视线投在夏谨亭身上。
柜台后方一名上了年纪的长须伙计手上打着算盘,眼神却已将夏谨亭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瞧见夏谨亭身上的织锦料子,伙计眸光骤亮,可看到他脚上的旧布鞋时,又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挪开去,只装作没瞧见人。
其余的伙计见状,也都各干各的,一时间,店里只有拨算盘的声儿。
夏谨亭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暗笑。前世因职业关系,他常常要与服装店的销售打交道,深谙看人的门道。有经验的销售,不仅会依照客人的穿着判断其购买力,更会留意客人的穿搭细节。
若是服饰整体和谐,细节出彩,说明是贵客,若是身上穿得光鲜,脚上穿得寒掺,则多半是囊中羞涩,唯有将全部家当穿上身充门面。
除此之外,服装款式的新旧、图样的新旧也是判断的依据。
夏谨亭心知今日这一身有几处不妥,一则脚上的布鞋旧了,二则织锦的竹菊图样有些过时,三则深褐色的料子显老气。
那老伙计是何等的火眼金睛,架子端得十足,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
没人搭理,夏谨亭也不窘,径自打量着一排排货架。货架上陈列着不同材质的样品,当季许是流行天青色,所有天青色的料子均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他这厢悠哉游哉地瞧着,另一边店伙计不淡定了。
在夏谨亭仔细端详一匹紫纹暗花香云纱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客人想买些什么?”
夏谨亭回身瞧了一眼,是个年轻的伙计,正瞪圆了一双眼,双唇紧抿,瞧着气鼓鼓的。
“这香云纱质地轻柔、天热时穿着凉爽舒适,是上好的料子。”年轻的伙计抬高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
夏谨亭不答话,径自朝一旁走去。
每当他在货架前站定,那年轻伙计便如数家珍般向他介绍货品。
一圈走下来,夏谨亭仍是一副闲适自在的架势,那伙计却说得口干舌燥。
只见伙计提起茶壶,一气灌了大半壶,方才缓过来,咬牙道:“我说,你到底买不买?!”
“我再看看。”夏谨亭扔下一句四两拨千斤的回复,又转身瞧那手工定制的帽子去了。
年轻的伙计气得直咬牙:“你耍我呢?!”
“咳咳……”柜台之后,长须的老伙计清了清嗓子,无奈地摇头。
自家徒弟到底还是年轻,行事不够稳重。倒是那穿织锦的年轻人……
老伙计的目光落在夏谨亭身上,这年轻人从进门起便很沉得住气,一举一动也显出“贵气”来,难道真是“贵人驾临”?
可若是这海城的达官显贵,老伙计自问都是熟面孔,莫非是打外乡来的新贵?
夏谨亭不晓得老伙计肚里的心思,此刻他正专注地挑着西洋帽。
蒋记虽主营国产绸布,也兼营洋帽一类的配饰,只是比起绸布和成衣,这一类的配饰所获利润并不多。
伙计们扳着指头算算佣金,皆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没人上前招呼,夏谨亭反倒没了拘束,他挑了一顶黑色圆礼帽,朝落地式的穿衣镜看去。
镜中的青年生得一副好皮相,尤其是一双眼睛,当真称得上眸若清泉。
比起长袍马褂惯常搭配的瓜皮帽,圆礼帽少了些刻板,多了几分绅士派头,倒有些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了。
夏谨亭抬手比了个持枪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扣扳机”呢,头上的帽子就被掀了。
在他身后,马太太柳眉倒竖,显然是气狠了。
“你给我过来!”马太太将人拉至一旁,宽大的腰身挡住众人窥伺的目光,压低声音骂道:“闹够了没有,你看看这都几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