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年沉默片刻,突然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后山吗……”
贺栖洲收敛了笑意,诚恳道:“话是这么说,但那是你辛苦维系的地盘,我要进要出,总该经过你准许。”
“我今天进去一趟。”辞年轻轻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似的,“等我回来,我就带你去。”
风过午后,辞年又没影了。贺栖洲让他把斗笠带走,他思索再三,还是没有带在身边。他说:“下山怕被人看见耳朵,所以要戴上,要是去山上,根本没人看,那就不必戴着了。”
话到这,他顿了顿,又道:“山上树杈多,要是扎坏了就没了。”
贺栖洲了然,便不再多说什么。
八月了,下午的太阳却依旧毒辣,竹溪山的蝉鸣透过风声,穿过竹喧,一阵阵的往耳朵里钻。竹小六中午来了一趟,手上扛了一把躺椅,还拎着一只鸡。这小子看着瘦,又有些结巴怯懦,可浑身的肉都是紧的,力气着实不小。
竹小六是来道歉的,躺椅是他亲手做的,鸡是他亲自养的,这点东西,他送过来一趟,还得刻意绕着竹生家门口,不然被这小霸王看到,又是一通闹腾。贺栖洲听了他结结巴巴的道歉,欣然接受了他的礼物,只是这鸡暂时没人吃,得放它在院子里游荡半日了。
竹小六探头看了好几圈,小心翼翼地问:“道长,那狐狸,当真不会咬人?”
贺栖洲打包票:“不会,他不吃人。”
竹小六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不对,一丢了东西,立刻就往你这想……我娘说过,做错事得道歉,所以我昨天回了家,就抓紧给你做了个躺椅!”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躺椅搬到屋旁最茂盛的一丛竹子下,殷勤道:“来试试!”
贺栖洲恭敬不如从命,立刻配合地躺了上去,视线一转,正看着这被油绿的丛丛竹叶切割而出的花一样的蓝天。树底阴凉,确实是乘凉的好地方。竹小六看他躺的舒坦,心里也跟着高兴,贺栖洲夸道:“小六,你还挺厉害。”
竹小六不好意思:“赔罪嘛,总得拿出诚意来……”
风过,竹影摇晃,一阵振翅拍打的声音裹着风声一同传来,竹小六好奇,便抬起头张望,谁知这一抬头,一只灰白花的鸽子扑棱着翅膀,竟稳稳落在了他的肩上,这鸽子仿佛有灵性,一瞅落错了肩头,赶忙“咕咕”两声,纵身一跃,落在了躺椅的扶手上,用小小的喙轻轻啄了啄贺栖洲的手指头。
竹小六惊叹:“好乖的鸽子!”
贺栖洲微微动了几下手指,摸了摸鸽子的花脑袋,从它腿上取下了字条。随意展眼一看,便知道这字条是从哪来的。他长叹一口气,道:“你过来,肯定又被竹生看到了。”
竹小六一愣:“这、这是怎么个说法?”
贺栖洲懒洋洋地把手里的纸条向上一递,那淡黄的粗纸上正写着几个端正的小字——“烦请贺道长见信后到寒舍一叙,有事相商。”
而落款的不是别人,正是竹溪村的村长,竹文韬。
第十五章 夜色沉沉青面再出
竹文韬的家,在竹溪村正中广场的旁边,竹溪村虽是以竹编为生,村里也不是只有竹子这一种植物,村中有一颗茂盛的榕树,从竹溪村先祖到来时就已经根植在此,如今也不知多少光景了。贺栖洲顶着太阳往村中走,他生得白净,今天又恰巧穿了一身雪白的道袍,在午后的阳光下走一遭,竟比平日更多了几分仙风道骨。
刚进竹文韬家院子,贺栖洲便见着了坐在门口乘凉的竹浮雪。
竹姑娘一手拿着绢扇,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一把水煮过的花生,一见贺栖洲来了,她赶忙站起来,又觉得不便行礼,便索性把花生往身后的竹躺椅上一扔,捻着扇子行了一礼。贺栖洲回礼,道:“打扰竹姑娘吃下午茶了。”
竹浮雪道:“还没吃呢,贺道长来得巧。是来找我爹的?”
贺栖洲点头,竹浮雪指了指屋里:“我爹在里面。”她想了想,又小声提醒道,“竹生也在里面,他是家中独子,被叔父宠坏了,道长你不要同他置气,他若是冒犯了,你就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贺栖洲笑着摇头:“置气不至于,不过竹姑娘看着比他还小两岁,也纤瘦不少,要怎么收拾他?”
竹浮雪笑笑:“山人自有妙计。外头热,道长快进去吧。”
屋外阳光灼热,除了竹浮雪待着的那一小块阴凉,也确实没什么好立足的地方。屋里昏暗,却也阴凉,这一进屋,贺栖洲的眼睛都得适应好一阵。他进屋后看清的第一个人,是竹生。也难怪,毕竟竹生太显眼,脸圆,壮实,个字也不算顶高,但那张脸总是在闷闷不乐和暴跳如雷间来回切换。
贺栖洲猜都能猜到,竹生见了他,是绝不肯能高兴到哪去的。
所以他干脆就没跟竹生打招呼,而是直截了当的冲着竹文韬行了一礼:“竹村长,我那鸽哨可还好用?”
竹文韬倒是和善,忙回礼请他坐下,又给他倒了茶:“好用,好用极了,你那鸽子当真听话,又乖巧,有时候还会跟我讨吃的,乖觉得很……”
竹生立在一旁,十分刻意地用力咳了一下。竹文韬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正事要办,赶紧跟着咳了两声,顺了顺本来就只有短短一截的胡子:“贺道长,请你来呢,也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