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文韬后半句还没出来,贺栖洲便抢先接上了,这位村长哽住半晌,终于顺着他的话用力应了一声:“是。”
竹生见到他说话的时候了,立马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往两人跟前的茶桌上一递,道:“这个月,村子里少了两筐农产,两只鸡,还有几件绣品。”话说到这,他语气里难免夹枪带棒起来,“一个月前,你带着你哪位朋友,挨家挨户的赔偿道歉,发誓从此之后再不偷窃。是这么回事吧?”
贺栖洲端起茶抿了一口:“是。”
竹生又说:“你也说过,到竹溪村,一定会保护我村上下,往后不再受妖邪的侵扰。现在一个月过去了,东西还是丢,鸡还是少,后山进不去的还是进不去,那狐狸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堂而皇之的进了你贺道长的家门,成了你的座上宾……”
竹文韬咳了一声:“竹生,说话注意分寸。”
竹生止了话头,思索片刻,又道:“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想问问贺道长,说话还作不作数。”
一杯清茶见了底,贺栖洲总算抬头看了竹生一眼,道:“我也想问二位几个问题。”
竹文韬道:“道长请说。”
“这一个月,村里丢东西,可有人去报官?”
“这……”竹文韬想了想,“大都是些小东西,下山一趟报官麻烦得很,大多不了了之。”
“那你们又凭什么认定,就是那狐狸偷窃的呢?”
竹生抢道:“他偷东西这么些年了!一时改不掉毛病有什么稀奇的,竹溪村上下都是平头百姓,谁也不会功夫,打不过他骂不过他,还怕被他折腾,忍气吞声这么多年,难不成要跟官老爷说我们这遭了鬼吗?”
贺栖洲将杯子轻轻放回茶案上,道:“也就是说,你说他偷你东西,只是猜测,并无实据。”
竹生一时语塞,道:“那道长可有证据证明不是他?!”
贺栖洲问:“你说丢了绣品,丢了谁家的绣品,丢了几件?”
竹生展开黄纸,念:“竹小妹家的蜀绣,丢了两件,都是肚兜,她辛苦缝制,做工精美,要拿下山贩卖的。”
贺栖洲问:“那狐狸穿肚兜?还是他有个相好的母狐狸要穿肚兜?”
竹生一愣,竟不知怎么回答。贺栖洲又问:“什么时候丢的?”
“半、半个月前,竹小妹午后出门挖莲藕,回来就发觉肚兜没了。”竹生底气弱了几分。
“巧了。”贺栖洲笑道,“半个月前的午后,我与他下山买山楂球去了,正巧不在村里。”
竹文韬缓缓道:“可有人证?”
贺栖洲看着竹文韬的眼睛,问:“我与他同去同归,算不得人证么?”
竹生急了,火气上来,指着贺栖洲便道:“你算什么人证!你与他同去同归,你也说得出口!贺道长,你可是人,哪怕求仙问道,也该有个章法,奉一只狐妖为座上宾,还要与他天天厮混在一起,你也不嫌丢人吗!”
“我倒要问问看,竹生公子又是凭什么认定他是妖邪而不是仙家,是图谋不轨而不是心怀良善呢?!”贺栖洲突然拔高的声调,着实把竹生惊了一记,他一时半会找不到回敬的话,气焰弱了一大半,贺栖洲又道:“合着竹溪村的规矩,是干涉我贺某人与何人来往,是空口污蔑,还要我与挚友自证清白?”
“竹生!说的什么话,给我下去!”竹文韬见场面胶着,赶忙训斥了侄儿一句,起身安抚着,“哪的话,竹溪村虽是山中小村落,却也不是这般不讲道理的,贺道长息怒……”
竹生见叔父也不帮他,一时憋屈,扔下一句“我出门找浮雪”便踏着步子离开了。
屋内二人沉默一阵,竹文韬缓缓将茶杯斟满,道:“这事,也是竹生来找我提了,我才把贺道长您请来……这孩子,从小没娘,我那个弟弟……也就是他爹,又惯着他,自小当小霸王养着,村里上下,除了我女儿,大多怕他几分,他这般口无遮拦也是惯了……”
“是吗。”贺栖洲点点头,面色如常,仿佛刚才厉声教训竹生的并不是他,几块点心几杯茶下了肚,日头也渐渐西沉了。没有小辈和外人在的时候,竹文韬倒是轻松几分,两人闲话了几句后,这位村长也总算与他交了底:“道长,其实我挺信得过你的,今天请你来,主要是想问问你最近在村里可还顺心,顺便……”
贺栖洲说:“顺便帮你管管你那口无遮拦的侄儿?”
竹文韬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贺栖洲也跟着笑了笑,说:“我也想知道,竹溪山如此广阔,竹溪村这么些村民,只靠前山的资源不足以发家致富么?如此在意后山,怕是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把村民们的心揪着不放吧。”
“也只是传说。”竹文韬倒是坦荡,眼看着屋外渐渐黑了,他捻来蜡烛,点亮了灯芯,“道长可去过后山了?”
“没有。不过……”
贺栖洲话未说完,屋外便传来一阵骚动,脚步声、人声乱作一团,贺栖洲与竹文韬对视一眼,赶忙提着灯钻出屋子,贺栖洲年轻,手脚也快,他像一条灵活的游鱼,不一会就窜到了院子外面,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村民们是全都出来了,一个个探头探脑,交头接耳,也不知道该往哪看。
可贺栖洲一出院子,就撞见了那熟悉不已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