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认识了豆子,如澜去厨房拿饭食就轻松很多,不用再面对那些龌龊的男人。她只要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豆子就会把她和阿芸的饭菜拿出来,有时还会偷偷在菜里加了些好吃的。
阿芸的初夜终于要被香妈妈叫卖了,几天前香妈妈便放出风声,说是醉香楼有个清倌要开苞,当天过来参与竞拍阿芸初夜的客人将会有机会目睹醉香楼的头牌素素姑娘的芳容。
素素和玉人不同,她一般不见客,有时在台上抚琴或是唱些小曲时也总是隔着一层幔帐,让那些客人觉得遥不可及,好多客人来醉香楼就是为了两个目的,一个是亲眼目睹素素芳容,并听她唱上一曲,另一个就是能与玉人姑娘共度一夜春宵。
本来如澜也想去凑凑热闹,她还没听过素素唱曲子呢。再一个是她想知道醉香楼女孩的初夜是怎样拍卖,将来她也要过那一关的,了解清楚了心里好有个准备。但是玉人不同意她去,说是到时台下那些客人都会像饿红眼的野狼,怕是阿芸没卖出去她就先给人吃了,如澜一听就想起厨房里那些光着子膀子的男人,心里一阵打悚,再也不敢提了。
恰逢玉人这天不方便接客,如澜便能早早回房歇息,经过二楼的走廊时,耳闻楼下闹哄哄一片。她悄悄地从围栏伸出半个头往下看,只见阿芸身着一套杏红衣裙垂头坐台正中,旁边香妈妈正口沫四喷地向台下的客人解说阿芸的身价和种种好处,都是一些清纯可人,乖巧温顺之类的话语。
如澜听见台下有客人叫嚷着香妈妈定的价钱太高,又有客人嫌弃阿芸身上没有几两肉,场面并不像玉人说的那样难以控制,反而显得冷冷清清,如澜叹了一口气,可怜的阿芸,不知今晚她会跟了什么人。
第二天如澜在睡梦中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惊醒,迷迷糊糊中像听见有人在说“昨晚开苞的飘飘出事了”。如澜一激灵,抓起衣服胡乱往身上套就跟着那几个人朝楼上跑。远远就看到房门前站在几个睡眼惺忪的姑娘,正伸头往屋里张望。
如澜跑过去一把推开门前的人冲进屋里,眼前的情景让她好像掉进千年冰窖,浑身从头凉到脚。阿芸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一丝气息。她的腿上及身下的床单都浸染大片混合着鲜血的污物,纤瘦的身子佝偻着,上面布满大大小小青褐色的瘢痕,扭曲的五官像是向人控诉她所承受的痛苦。
如澜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冲,喉咙火辣辣地烧着,耳边嗡嗡作响,一股无所适从的情绪在她的身体里恣意地横冲直撞。
门边有个姑娘说:“真是作孽,她昨晚叫唤了半宿,我也没想到那客人这么生猛。”
“妈妈也真狠心,行情不好将她拍给胡人,那客人牛高马大的她哪里能承受得住呀!也不知走前受了多大罪,可怜了!”另一个姑娘小声地说。
“都围在门边做什么?赶紧给我回房去!”香妈妈甩着帕子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男人。她用手绢掩住口鼻走到床边瞧了一眼,满脸厌恶地对那些男人说:“赶紧把她拉出去乱坟岗埋了,别让昨晚留宿的客人知道。”
如澜眼见阿芸就那样赤身裸体被裹在被褥里抬出去,心顿时像被刀扎般难受,她上前拉住香妈妈低声哀求道:“妈妈,你给阿芸穿上一身衣裳吧,让她整整齐齐出去好么?”
“死都死了,还穿什么?生前做婊子,下去了也还是干这行,用不着穿衣服。”香妈妈轻蔑地瞪了如澜一眼。
如澜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泪水迷漫。昨日还活生生的人一转眼就变成了冷冰冰没有气息的尸体,死了连片遮羞的布条都没有,难道她们的命真是贱如草芥吗?难道她将来也会是这样的结局吗?
她奔跑着,漫无目的地在醉香楼的后院奔跑,她想离开,可是周围有许多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连大门都无法靠近。如澜就那样沿着后院的墙不停地来回走,不停地哭。为刚刚逝去的阿芸哭,为她自己哭。
老天似是感受了如澜的悲伤,竟降下了细细的雪花。如澜蜷缩在墙角边,任由那雪花落到她的身上,她已经感觉不到冷意,她的心比周围的空气更冷。
泪水无声滑过脸庞,她举起袖子抹去,旧的泪痕未干新的泪珠已经滚落,层层相叠在她惨白的脸上,恣意流淌。
正伤心,突然有个人影蹲在她跟前,如澜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视线中是一脸关切的哑巴青年豆子。豆子见如澜看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如澜傻傻地望着豆子,像是迷失的孩子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心中无限委屈。竟然“哇”地嚎啕大哭,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豆子见如澜突然在他面前大哭,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伸出手想要给她擦干眼泪又不敢触碰她,想安慰她又说不出话来,急得在那里团团转。
“豆子哥,阿芸没了,她走时身上连衣服也没穿。”如澜哭着拉住豆子向他诉说阿芸的不幸。
豆子的脸上也是一片难过,他看着如澜给泪水弄得一塌糊涂的秀脸,摇摇头扯下身上的汗巾递给她。如澜也不嫌弃有油烟味,接过汗巾就往脸上胡乱擦一通。
豆子指了指天空飞舞的雪花,又指了指如澜房间的方向,示意她下雪了要回房。如澜嘟着小嘴轻声说:“我走不动了。”
豆子咧嘴一笑,伸手拍拍的肩头,如澜明白豆子是要背她,脸一红不好意思起来,心里却是暖呼呼的。
也许是因为受了寒,如澜回到房后竟然一病不起。断断续续发烧了十几天,嘴里整日说着胡话。一阵儿叫阿芸的名字,一阵儿又喊她娘。香妈妈觉得如澜可能是在阿芸死的那天撞了邪,请了大夫给看过还不放心,又请了神婆来给如澜驱邪。
神婆在如澜床前念念有词,说是阿芸的阴气过到了如澜身上,端起碗喷了满帐子的符灰水,又掏出一叠黄黄绿绿的符条让人粘贴在如澜的窗户和门口上,香妈妈这才放心掏了银子给神婆。
说来也奇怪,如澜身上的烧竟然就退下来了,大家更是相信如澜撞到了阿芸的阴魂。如澜虽是不发烧了,人却一直病恹恹的,时清醒时迷糊。期间素素和玉人也来探望过她几次,每次都是叹息着离开。
香妈妈又安排了一个小女孩过来服侍如澜,往日要是有女孩病重香妈妈是任由她们自生自灭的,可如澜的相貌让她看到醉香楼将来的希望,当然是得重视一些。
豆子有时会偷偷给如澜送些补品,但他从不走进如澜的房间,把东西送到门口就放下,然后站在窗边远远地望着她,脸上若有所思。
如澜的初葵竟是在她病重中到来,那天她又在梦里见到阿芸,阿芸赤身裸体站在一团迷雾中,四周伸出无数条男人的手臂拉扯着阿芸,如澜大声喊着让她快跑,可阿芸脸上却露出像玉人服侍完客人后的那种神情,还咯咯地荡笑。
雾气越来越浓,阿芸的身影渐渐变淡,如澜追过去拼命挥开眼前的白雾,突然,雾中的身影又再度清晰,竟然变成了林永良,林永良光着膀子狞笑地向如澜扑来,如澜觉得小腹一疼,大叫一声惊醒了。
小女孩跑到如澜床前询问,如澜觉得两腿间似有股热流涌出,翻开被子一看,身下已是一片鲜红,她的初葵终于来了。
浑浑噩噩间,不知不觉时间流逝飞快,回首时寒冬已远去,春也将逝,夏天要来了。如澜病了大半年,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又回来,也许是她命不该绝,也许是她人生的劫数未完,老天不肯放过她罢。
香妈妈早就知道如澜有了葵水,只是碍于她在生病没有让她出去陪酒,这下子如澜病好了,陪酒肯定是逃不过的。
太阳刚刚下山,醉香楼已经燃亮了所有的大红灯笼,姑娘们早早就站在前院的阁楼上挥舞帕子招揽生意。如澜被素素叫到房中,今晚有位从京城慕名而来的客人,指明要素素作陪。听说此人大有来头,香妈妈自然不敢得罪,便让素素带着如澜一同过去。
素素帮如澜打扮过后,将如澜推到镜子前,笑吟吟地说:“妹妹,看看镜子!”
如澜抬头望去,只见铜镜里映出一个绝色女子,樱桃小嘴柳叶眉,面若桃花发如云,只可惜,那眉眼间竟聚着一股浓浓而化不开的忧愁。素素走到如澜身边站定,目光也望向镜子,轻轻道:“真美!”
如澜望着镜子中的两个人影,竟然觉得恍惚起来,一样窈窕的身段一样美丽的容颜,一个风情万种,一个清丽可人。她从来没发现自己竟然也和素素一样美丽,站在她身边毫不逊色半分。
“笑一笑好吗?”素素手扶着如澜的肩头,绝美的脸上展开魅惑人心的笑容。
如澜看着素素期盼的眼睛,动动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唉!”一句淡淡的叹息从素素的口中逸出。
素素推开雅间的房门,香妈妈早在里面等候多时。一见她们现身,马上向在场的客人媚笑着说:“两位贵客,这位就是咱们醉香楼的头牌素素姑娘。”
又转向素素说:“素素,两位公子慕名远道而来,你们可要好生伺候着。”
“妾身素素,见过两位公子”素素向那两人福了福身子,推出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如澜“这位是妾身的妹子,楚楚。”
“楚楚姑娘,果真是楚楚动人、”左边的客人目光恣意地在如澜身上打转。
“罗兄既然喜欢楚楚姑娘,那小弟就选素素姑娘罗”右边的客人却是文雅许多。
如澜与素素便一左一右坐到他们的身旁,素素往客人的杯子斟满酒,捧起眼前的酒杯,柔柔地说:“承蒙两位公子抬爱,不远千里前来捧场,素素这一杯先干为敬了。”
“好、好、一起干了。”罗公子喝完杯子的酒,转头却发现如澜滴酒未沾,不禁脸色一变道:“楚楚,你为何不喝?难道不给面子本人?”
“我…我不会喝酒。”如澜嚅嗫着说。
“笑话,出来卖的不会喝酒?”罗公子语气不悦,咄咄逼人。
素素忙用眼神示意如澜,如澜无可奈何地端起酒杯,皱着眉头将杯子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味呛得她一阵猛咳,脸涨得通红。
素素赶紧向罗公子赔笑:“楚楚今天第一次见客,不懂规矩,还望罗公子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罗公子一听立刻眼冒绿光,淫秽的眼神扫过如澜的胸口:“不如今晚就让楚楚陪本公子……”
“罗公子的美意心领了,不过这事还得问过妈妈。”素素赶紧打断罗公子的话语。
“妈妈不就是想要钱吗?要多少我给她就是了。楚楚,从现在起你就归我了,哈哈!”罗公子说着一把扯过如澜的身子往怀里带。
如澜这时酒气已升上头,她本来就是非常抗拒陪酒,刚才又被罗公子几次羞辱,心里已经积了怨恨。罗公子现在又拉扯她,更是在她的火势上推波助澜,如澜想也不想抓起桌上的酒杯就往罗公子的脸上砸过去。罗公子一声怪叫,反手一挥如澜便给他推到地上。
“臭(婊)子,招打啊?”罗公子抬起脚就要往如澜身上踹。
“公子息怒!”素素冲过去拉住罗公子,又向门外大声喊“妈妈!妈妈!”
香妈妈带着打手冲进来,问明情况忙不迭向罗公子赔罪,又许诺让玉衣免费陪他过夜。罗公子还不解恨,叫嚷着要香妈妈收拾如澜。香妈妈自然不敢违抗,打了如澜两巴掌,让打手把她关到柴房里。
罗公子发怒,香妈妈赔罪,素素求情,如澜都看在眼里,但她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香妈妈的巴掌响亮地刮在脸上,任凭脸颊火辣辣地痛。她的心正一寸寸变硬,眼神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嘴边挂着冷冷的笑,她,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