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白玉本就珍贵,如此品相更是难得,颜玖竹知道其中价值,不由慨叹:“殿下出手大方,竟送来这样一份厚礼。”
纪荣也啧啧称奇:“我虽不识玉料,可单看雕工,就知此物非比寻常。”
颜珞笙没有说话,抽出了压在簪子下面的信笺。
颜玖竹和纪荣见状,正要回避,她却毫无顾忌地将纸页展开。
信笺带着若有似无的淡香,字迹行云流水,工整又不失飘逸,仿佛可以想见书写之人信笔挥洒的闲适与自如。
——暮春良月,上巳嘉辰,今以玄都花相赠,且观溱洧。
“历年三月三,皇家都会在上林苑设宴,”颜珞笙将视线从信笺上移开,对两人道,“宣王殿下此言,是有意邀我前往。”
纪荣听她这么说,不禁有些惊讶。
他虽学问稀松,但也知道“溱洧”二字为何意,表妹自小熟读诗书,若说她不懂其中典故,他是断然不会相信。
余光望向颜玖竹,企图从他那里寻找认同,谁知他却点了点头,显然对颜珞笙的解释深信不疑,还一本正经地附和道:“殿下有心了。”
纪荣:“……”
他放弃了与这两人辨字析词,试探地问道:“阿音,那你……”
“我不能去。”颜珞笙摇了摇头,“近来发生之事,想必表兄也有所耳闻,京中流言蜚语尚未平息,我若不知避嫌,只怕又要给人提供谈资,我才从玄清观出来,可不想这么快就故地重游。素月,收入库房吧。”
“库房?”纪荣讶然,“如此好物,丢库房吃灰岂可惜?”
颜珞笙却对他的叫唤置若罔闻,挥了挥手,令素月退下。
三人依照原先计划,来到颜玖竹的居处,喝着茶闲聊了半个多时辰。
直到颜夫人的婢女前来传话,颜晟夫妇与纪夫人结束交谈,让他们三个过去共进午膳。
颜珞笙惦记着账本的事,想到饭后纪夫人母子就要告辞离开,再不说只怕没了机会,便对纪荣道:“表兄,阿音有一事相求。”
“都是自家人,你与我客气什么?”纪荣信誓旦旦道,“阿音但说无妨,我保证替你完成。”
颜珞笙笑了笑:“如此便多谢表兄了。我想去别庄借住几日,舅母心有顾忌不肯答应,表兄可愿帮忙劝说,让她改变主意?”
“交给我吧。”纪荣虽知有些难度,但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在颜府用过饭后,纪家母子三人作别离去。
纪荣见颜夫人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不由问道:“姑母可有事要与侄儿交待?”
颜夫人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你住在京中,得空可以常来找玖竹和阿音玩。”
纪荣没想到她犹豫半天,竟是冒出这么一句,当即笑着答应。
回去的路上,他盘算着该如何完成颜珞笙的嘱托,不知不觉间抵达别庄。
纪夫人的婢女走过来:“二少爷,夫人有事找您。”
纪荣行至母亲身边:“阿娘何事?”
“进屋说吧。”纪夫人道,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阿荣,关于之前听到的那些传言,你方才与阿音闲谈时,可有向她求证?”
经她提醒,纪荣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计上心来。
他顺水推舟道:“我正要与您说此事。今天上午,宣王殿下派人给阿音送了封信,邀请她明日入宫赴宴,依我看,殿下对她有意是真,但阿音却无同样想法,她在玄清观躲避半月,若不是为了见我们,也不会这么早回来。如今她正为此事苦恼,想请您行个方便,让她以作陪舅母为名过来住几日,借此回绝殿下。”
“这样啊。”纪夫人若有所思,喃喃道,“你说,阿音为何不愿?虽然皇后娘娘失宠多年,可到底是正宫,宣王身为嫡子,被立为储君的可能并不亚于庆王,难道颜家连王妃、甚至太子妃之位都看不上眼,对阿音的婚事另有安排……”
“阿娘,”纪荣听出她言外之意,“您总不会以为,姑父……颜公要送阿音去做后宫娘娘吧?”
“为何不可?”纪夫人意味深长道,“若能得陛下垂青,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想必不知,当年你祖父还曾动过让你姑母给陛下做侧室的念头,但她那时性情骄纵,远不及现在温顺贤淑,你祖父怕她稍有不慎惹恼陛下,为纪家招致灾祸,这才改变主意,退而求其次,将她许给颜公。”
陈年旧事,纪荣的确是头一次听说,愣了片刻,才道:“可婚姻之事,又岂能仅以利益作为衡量?毕竟是要共度一生的人,总得合乎心意。”
“你懂什么?”纪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说话间,已来到院内。
进门落座,纪夫人屏退婢女,语重心长道:“阿荣,颜公已经答应为你在京中谋个官职,近日便会有消息。从今往后,你也该收敛一下恣意妄为的脾性了。”
纪荣猝不及防,还以为自己听错,但母亲的神色没有半分玩笑,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严肃。他霎时像被从头到脚泼了盆冷水,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
傍晚,颜珞笙坐在桌前写回信。
既已打定主意不去宫宴,出于礼节,须得给对方一个答复。
这时,素月自门外而入,对她道:“小姐,纪家刚派了人来,说纪夫人因故要在京中耽搁几日,她身边没有女眷,独自闷着无趣,又不好总来府上打扰您和夫人,便问您愿不愿意过去小住一阵,陪她说说话。”
颜珞笙没想到纪荣办事如此之快,现成的借口摆在这,她当即舍去满篇虚词,重新写了一页,晾干墨迹,折起来装进信封:“把这个送去给少爷,请他明日转交宣王殿下。”
素月领命离去,她站起来,打算去母亲那里知会一声。
不多时,颜珞笙来到颜晟夫妇居住的正院。
颜夫人听罢女儿所言,点头应允,又对她说了上午与纪夫人交谈之事,温声道:“阿荣并非入仕之材,想必他自己也心有不愿,但这是你外祖父的意思,他无法违背,只能独自烦闷。阿音,你去了那边,记得开解他几句。”
“女儿明白,请阿娘放心。”颜珞笙应下,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怎么也没人劝劝外祖父,以表兄那说话办事直来直往的性子,如何在官场中生存,他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颜夫人叹了口气:“你外祖父下定决心要做的事,除了他自己反悔之外,从来没有人可以动摇。事情办成之前,他们一直瞒着阿荣,便是不打算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她说着,忆起往事,不觉有些出神。颜珞笙察言观色,随之沉默下来。
片刻后,颜夫人收敛心绪,见女儿无言,便宽慰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忧,阿荣是个好孩子,既然无可选择,时间久了,他总能慢慢习惯。”
颜珞笙点点头,与她聊了几句别的,适才起身告退。
她前脚刚走,颜晟后脚就回到了府上。
颜夫人接到通报,起身相迎,夫妻二人相携入座,颜夫人亲自斟了杯茶递过去,柔声问道:“长明,这么晚才回来,可是因为阿荣的事?”
颜晟早已将纪家所求办妥,耽搁到此时方归,是在与顾振远商议青奚之行的种种细枝末节。
“那边”的队伍出发在即,为保证万无一失,他必须谋划周全。
但他没有否认,喝口茶水,说道:“我给他在京兆府寻了个文职,官阶不高,但能跟在京兆尹身边长长见识。他年纪轻,只要表现优异,有的是机会升迁。”
“有劳你了。”颜夫人莞尔,“但愿他能明白你的一片苦心。”
颜晟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翌日上午,颜珞笙乘车去往纪家别庄。
别庄坐落于东部城郊,依山傍水,环境清幽,纪老爷早年行商至洛阳,途经该地,见景色优美、山水怡人,便在此购置田产,建起一座园子。
后来随着纪家产业壮大,宅院几次翻修,如今俨然成为一处胜景。
往年外祖父和舅父入京,都是居住于此,颜珞笙随兄长来拜访过几回,对这里并不陌生。
然而前世纪家被勒令出京后,此宅也遭没收,以示惩戒。再后来兜兜转转,竟是到了庆王名下,成为他寻欢作乐的一方去处。
马车在大门外停下,纪夫人和纪茂出来相迎。
见颜珞笙轻车从简,随行的婢女也只有三五个,纪夫人蹙了蹙眉:“阿音,怎么只带了这些人来?虽说住在纪家,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可此处的物品和下人毕竟不如颜府那般妥帖,舅母担心你会受委屈。”
舅母素来看重门第尊卑远胜于血亲关系,颜珞笙特意低调出行,正是不想给她造成“颜家小姐大驾光临”的印象、让她愈发瞻前顾后。
哪知一夜过去,她的态度竟比昨天见面时还要恭谨几分。
颜珞笙暗自叹息,却也无暇深究。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任务,她须得设法进入账房,找到那些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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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花是桃花的别称,“溱洧”出自《诗经·郑风·溱洧》,大概描述的是三月初三上巳节,一对青年男女借着在水边游春之际互相表露好感的情景。
然而落在颜小姐眼里:没什么,只是一封邀请函而已。
哥哥:我信了(真的)
表哥:你们欺负我读书少没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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