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艺舒穿着干净的校服,灵巧穿梭在楼道的杂物之间,就好像一只不属于这里的蝴蝶。常湘跟着她到达顶层,还没等敲门,就听到了门内女人的叫喊声:“别跑了!回来!一会儿让你姐辅导你做作业!何艺舒那个死丫头为什么还不回来!去哪疯了!”
常湘发现何艺舒的耳朵红了起来,她尴尬地和常湘解释道:“是我妈,她让我辅导我弟弟学习。”
她忙用钥匙打开门,常湘看到拥挤又昏暗的小厅里,有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板凳上择韭菜,她一边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另一边趴着一个更小的男孩。
“你还知道回来?你两个弟弟都要吵死了!给你二弟把衣服洗一下晾上!”女人的声音又尖锐又难听,就像是用铁器在黑板上划过。
“我老师来家访了。”何艺舒忙把常湘请进来:“这是我新班主任,常老师。”
常湘扫了那两个小男孩一眼,对着女人伸出手:“您好。”
她瞬间猜到了何艺舒不懂得拒绝、习惯妥协的性格是从何而来。她的原生家庭无时无刻不在培养她这种牺牲意识。
这种牺牲意识足够彻底摧毁掉一个人。
漂亮的小姑娘心底有骄傲和虚荣,选择了和有钱的大波浪成为朋友,用各种颜色的指甲油一层层遮盖着自己,可一旦进入家门,就被打回了原形。
蹲在地上择韭菜的女人看到常湘,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站了起来:“您好您好,找地方坐。”
她转向何艺舒的时候瞬间变了脸色:“去给你老师烧点水,然后把弟弟从客厅领走。”
何艺舒早就习惯,她先把地上趴着的小男孩抱了起来送到里屋,又去拉站着的那个。
“你别拽我!”七、八岁的小男孩对待何艺舒的态度一点都不像正常小孩子对待亲姐的态度:“妈!她拿指甲抠我!”
何艺舒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觉得窘迫。
女人忙跑过去,千哄万哄把小男孩送到里屋关上门,然后又急匆匆跑回来:“常老师,是她在学校惹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麻烦,”常湘似笑非笑:“学校只是让我来了解一下家里的状况。”
“没惹麻烦就行。”女人放心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对了,我一直想问,何艺舒最近成绩怎么样?”
在厨房里躲着偷听的何艺舒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每天跟大波浪混,成绩一直在学校排名中属于中下水平,六科要挂三科,按照往年的经验,这个成绩基本无缘本科。
她想起她妈最近和家里一个亲戚走得很近,那个亲戚来家里吃饭的时候,说可以介绍她去厂子里工作。那个亲戚的原话是“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都不如早点工作,找个好对象,那以后才享福呢。我在社会上见多了,多少大学生毕业就是失业,花了家里不少钱,最后还不是要来厂子应聘。”
在酒桌上,她妈豁然开朗,深表赞同。
何艺舒深吸一口气,她害怕常湘说出她的成绩后,她妈妈更坚定这种想法。
“她成绩挺好的呀。”常湘没有丝毫犹豫。
“那也考不上什么大学吧?”女人表情纠结。
“她考免费的师范生没有问题,每个月生活费可以申请国家补助,不用家里花一分钱。毕业就有工作……”常湘阅人无数,瞬间明白了女人的心思,开始滔滔不绝讲述着免费师范生的好处,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她自己凭空发挥、胡编乱造。
她用尽全身力气,勾画出了一个特别美好的蓝图,竭尽全力让女人相信放何艺舒去考大学是极其英明的决定,一本万利。
“那还真是考一下比较好,试一试也没什么坏处。常老师,多亏你和我讲这些,不然我都在考虑让她早点工作,还能照顾一下家里。”女人终于被美好蓝图而打动,随口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何艺舒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从前在跟着大波浪混日子的时候,她随波逐流,逃避思考未来,但真当参加高考的权利岌岌可危,她才明白过来自己当初有多蠢。刘梦雪有早就预定好了的美好前程,可她什么都没有。她靠在厨房的瓷砖上,鼻子莫名酸了起来。
“何艺舒,你老师要走了,送一下。”女人的喊叫把她拉回现实。
何艺舒忙调整好情绪,出来给常湘开门,跟她一起走下楼。
“谢谢。”快到一楼的时候,何艺舒在常湘背后小声说道。
常湘回过头,嘴角上扬:“我说那些都是假的。”
“嗯?”何艺舒疑惑地看着常湘。
“你想考什么就考什么,不要被别人引导,要自己思考。等你真的考上大学,国家会支持你,会有助学贷款等好政策,即使家里不同意你去念书,也可以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即使是家人,也不该给你戴上枷锁。”常湘目光温和,但语调强硬:“别再妥协了。除了你自己,没人可以让你妥协。”
阳光透过楼道的小窗户打在常湘的脚边。
常湘的每个字都打在了何艺舒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