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领地。
原本守在河对岸消耗叛军斗志的队伍统统向后退了几里路,在山坡的背面、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安营扎寨。同时军团还派人一天不间断地进行巡逻,封锁了去往河对岸的桥梁和道路……一时间,仿佛不是军团在攻击、叛军在负隅顽抗,倒像是两方的形势出现了倒转。
军团的指挥营帐内,卡萨尔·莫兰沉声质问面前的军医和他找来的教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他们派出了一支十几人的小队,前往河对岸探查情况,顺势奇袭,但是他们渡了河之后却没有在约定好的时间点传信回来,而是就此失踪了。一天后,那支小队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了,但看起来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已经耗尽。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马上晕了过去。随行的医师为他疗伤,发现他的生命正在疯狂流逝,却检查不出他究竟是患了什么病。反倒是这位士兵在医师检查的过程中突然醒了过来,发着疯,差点把一个同伴给掐死。
很快,那个被他攻击的同伴也有了相似的虚弱症状,昏的人事不省。
过了半天,那个好不容易回到军团里的士兵就死亡了。与此同时,被他攻击至昏迷的同伴醒了过来,开始与他一样攻击其他人。
……这仿佛是某种见所未见的、凶猛的传染病。但无论是医师或者是精通净化术的牧师都对此束手无策。
包括从教廷来的主教奥德里奇·芬恩也堆此事表达了惊骇。但他也无法做什么。
很快,被“传染”的那位军士也死了,但由于医师和其他军士对他的发疯早有准备,所以他没能伤害到任何人。
现在,军团之内草木皆兵,和两个死去的士兵有过接触的医师已经被单独隔离了起来。但由于不知道这疯病究竟是怎么传播的,大家还是悬着一颗心。
最重要的是,这个病是从河对岸传过来的。那河对岸现在是不是已经死尸堆积如山了?
他们虽然观察到河对岸还是有人在活动的,但是那些人们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低,应该也在为这种病症而困扰。现在冲过去镇压他们,万一军团也染上这种奇怪的、诅咒一般的病症怎么办?
奥德里奇·芬恩主教倒是对传染病的说法持保留意见。他坚持认为是那两个军团士兵的精神出了问题。又或许这是一场军团内部的小小动乱。
由于那两个士兵死得实在是太快,没有很多目击者,也没有留下更多的细节,因此奥德里奇的说法虽然没多少人相信,却是看起来最合理的说法了。
于是,镇压叛军的事情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我觉得,您大可以不去费这些功夫了。”看着卡萨尔不断给牧师和医师们施加压力,奥德里奇叹息了一声,画了个十字,“既然河对岸如此危险,那我们停留在这里,耐心等待就是了。叛军的各种资源都十分有限,只要严防死守,他们仅剩灭亡这一条道路可以走……到时,军团不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不也很好吗?”
“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卡萨尔直视着奥德里奇的眼睛,说道,“我之前派遣的那十几个士兵还下落不明。即使他们已经死了,我也有责任调查他们的死因。更何况,即使河对岸都是叛军,我们可以将他们杀死,或者逮捕治罪,却不该对他们的病痛袖手旁观——因为,如果真的是病,那这病无疑是会传染的。”
先不说军团在严防死守的过程中会受到多少影响……这件事如果不解决,那么边陲领地无疑就会从繁华的都市沦为无人居住的废土。因为没有人敢在这种被诅咒的土地上生存,这就跟人不敢住在凶宅里是一个道理。
不说戈尔多作为这片土地的新主人会损失多少……这里是边陲领地,与其他帝国相邻,意义本就不同寻常,从这点上来考虑,他们也必须保护这片土地。
卡萨尔·莫兰瞥了眼施施然站在一旁的奥德里奇,眼中的冷意足以把人冻成冰。
这一切都是从这位主教突然出现开始的!
教皇是拿他卡萨尔·莫兰当傻子吗?还是教皇觉得,即使始作俑者都摆在了他面前,他都对他们束手无策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戈尔多回家准备了行李, 准备只身赶赴边陲领地——不是他自矜实力,觉得他可以单枪匹马解决麻烦,而是他手头实在没有可以用的人。
戈尔多自从进了王都开始, 走的就一直是文职人员的路子, 他现在已经坐上了堪称文职人员顶峰的位置,但一直都没有招募人手、蓄养私兵的权力——圣殿骑士团原本就是教廷的专属军队,但自从光辉之帝把教廷中心搬迁至赛兰卡之后, 就下了主教及教皇等人员不得组建军队的铁律, 主教们连护卫骑士的数量都是有严格规定的, 超出了就要受到惩罚。而戈尔多则更加凄惨,因为他当上国王主教之后,国王像是忘记了主教应该有专属的护卫骑士这回事了,一直没有给他调来武斗派的手下, 倒是办公室文职人员要啥给啥……
这是因为戈尔多·莫兰本身出自拥有军团的家族。不给他私兵是为了避嫌,彻底切断他和军团勾连的可能。
戈尔多现在手下有的护卫队和家里的护卫几乎没有可以彻底信任的。跑到边陲领地去也是戈尔多个人的行为,带上几个护卫会导致行程拖沓不说, 也可能会造成各种各样隐患……还不如戈尔多自己一个人上呢。
他这么想着,乔装打扮完后纵马跑出了王都,却被人在城郊的荒林里拦住了——
是德蒙特公爵。
“您不该一个人去。”这位金发蓝眸的公爵坚持道,“边陲领地很危险。如果有需要, 我大可以为您派遣其他的人手去探查……”
“这一来一回, 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戈尔多打断他,“恕我直言,公爵阁下,我的亲人恐怕正在遭遇暗算, 我没有束手旁观的理由。”
我知道, 我知道……
德蒙特公爵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再次隐隐作痛了起来。
可是, 戈尔多·莫兰一旦去了,那么他的轨迹就又和上一世重合起来了——这次的事的确是教皇的人在捣鬼,戈尔多·莫兰为了保住自己的士兵和亲人不得不手刃了主教奥德里奇·芬恩,可那是教皇一早算计好的阴谋。奥德里奇死后,关于他犯罪的一切证据都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唯有戈尔多因为愤怒杀死了一位主教的事实,这份抹不去、丢不掉的罪名让他失去了一切,以至被教皇亲自判决流放……
在上一世的这个时间点,德蒙特与戈尔多还互不相识。戈尔多被流放、被碾进泥土里之后,属于他的逆袭之路才刚刚开始——虽然!戈尔多·莫兰的崛起之路无论看几次都是无比的振奋人心,也彰显出了他举世无双的才华与伟大,但是被流放之后,他吃的苦受的罪实在是太多了!
这一次,戈尔多·莫兰终于有了光明璀璨的起点,德蒙特一心想让他避开上辈子踩过的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但德蒙特没想到的是,即使戈尔多这回不在军团里历练了,身为国王主教的戈尔多·莫兰还是给教皇带来了威胁感,导致教皇再次讲矛头对准了莫兰家族。
这算什么!所以上一辈子的事还是不能完全避免吗!
“如果您下定了决心的话。”德蒙特公爵抬头,眼神里闪烁着凶光,“那我马上安排人杀死奥德里奇·芬恩,那一切动乱都会平息。”
至于刺杀主教成功后,会不会有人查到德蒙特公爵身上,又会不会连累远在边陲的卡萨尔·莫兰……这些暂时都管不得了!
戈尔多:“……虽然我是很想给他个教训没错,但是贸然出手,这也太不理智了点吧?”
“您去了就很快会明白了。这次的传染病根源来自教皇,但是奥德里奇是他的‘播种人’,也是吸噬生命后把力量转移给教皇的通道。”德蒙特公爵分析道,额头上带着淡淡的汗迹,“只要奥德里奇还在,这场吞噬就不会停止。我们暂时无法杀死教皇厅中的教皇,就只能杀死奥德里奇·芬恩!”
戈尔多大为惊骇。
虽然还不知道边陲领地现在的情况,但是提到“吞噬生命”,戈尔多就大概能料想到那边的情形了。
……这是神纳教被尘封的密法,当只有神纳教遇见需要举全族之力于一身抵抗的危机时,才会考虑启动,但是至今也没有真的用上过一次。
因为这个魔法实在太过残忍了。
在其他人自愿提供生命力的情况下,这个魔法还不算狰狞,但如果是被迫奉献出生命力,那结果一定是无比血腥的,会演变成类似病毒一样的传染病,但最后的受益者,有且只能有一人。
……等等,也就是说,不管杀不杀奥德里奇,一旦教皇结束了吸食生命力,那么作为通道的奥德里奇身上储存的能量也会被他吸干,到时他照样必死无疑。
而这个随时会死的家伙还被安插在了军团里。
打断镇压叛军的战役、使边陲领地成为一片被诅咒之地、用“传染病”祸害死几个军团的士兵、找机会把奥德里奇之死栽赃到军团头上、自己又获取了无数生命力……
教皇这一计,到底是一石几鸟,戈尔多都快数不清了。
不管他的目的达成几个,都会给莫兰家族带来大麻烦。
戈尔多站在原地,沉默了半天。
昏暗的荒林里,黑发青年脚踩着褐色的枯叶和湿漉的土地,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湮没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他微微偏过头,原本的温和与优游褪去,深邃的黑色眼眸里盛开出冰冷的锐利来。
出身贵族、前途一片光明的主教大人,与德蒙特记忆里那个从深渊爬上来的、睥睨一切的身影隐隐重合。
德蒙特公爵的嘴唇微微颤抖,心如擂鼓。
戈尔多的目光如风刀霜剑般逼向他,他却只感到兴奋与一阵疯狂的喜悦。
“我倒是很想问一个问题。”戈尔多慢慢地说道,“您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内情的?还是说,您一早就知道这一切迟早会发生?”
德蒙特:“……”
他被识破了。
但这也在德蒙特的意料之中。他轻轻吸了口气,按捺住雀跃的心情,回答道:“我是受命运眷顾,前来襄助您的王臣。”
“……请相信我,您的终点绝不止在赛兰卡的王位上,您会造就超越光辉之帝的伟业,将西大陆打造成您的后花园!”
戈尔多:“……”
这下轮到戈尔多被吓一跳了。
这已经是第二个跳出来劝说他篡位、自己当国王的家伙了。
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怎么回事?圣殿骑士团还好说,毕竟戈尔多获得了克劳狄的首肯,拔出了王剑,也算个冒牌的光辉大帝继承人。但这个公爵呢?论血统他才是王位的不二之选,戈尔多都已经想好了,如果德蒙特公爵真的要争王位的话他也会帮忙,也算是报答对方近来的照顾……结果就这??
他不想做国王,不需要这么多小弟啊!在戈尔多眼里国王也没什么好的,整天有各种麻烦事不说,也不算那么自由。比如现在的国王陛下,他想光明正大砍死教皇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甚至要被教皇凌驾……
这样累人又不自在的生活有什么好的?
“当国王这个……咱们就以后再说吧,行不行?”戈尔多忽然觉得有些气虚,“咱们首先得把教皇给夯死啊。”
德蒙特公爵的双眼瞬间被点亮了。
陛下这是认下他这个小弟的意思?
“好。一切都听您的安排。”德蒙特公爵行礼道,“从今之后,我就是您的剑,您的盾,您的臂膀。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戈尔多:“……您这是不是太夸张了?”
德蒙特公爵一愣,瞬间懊悔了起来。
大意了!
他现在刚刚对陛下表明心意,就用如此夸张的表现——显得傻里傻气也就算了,如果陛下怀疑他的用心怎么办?
平心而论,一个人莫名其妙跑到你面前来,狂热地表示要追随你,这个人的权势还比你高……你难道不会觉得这人非常可疑、不能轻信吗?
德蒙特公爵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场自白他在心里计划了无数次,排演了无数次,真的遇上了机会,他却给搞砸了。
看着站在原地抓狂的德蒙特,说真的,戈尔多是觉得,这人好像……有点毛病。
“算了。”戈尔多收起了周身的气势,无奈地说道,“无论如何,感谢您的提醒。您也算是给我解了心头的疑惑,有了这些信息,我也能好好应对奥德里奇和教皇了。”
“您打算怎么办?”德蒙特公爵问道。
“奥德里奇非死不可,死的越快越好。我会想办法把军团给撇出来。”戈尔多当机立断道。
“但那片领地……也罢。一片领地而已,对您而言也不会算什么。”德蒙特微微低伏着头,说道,“您能允许我一同前往吗?”
他还是……不放心。
戈尔多叹了口气,给了一个足以令德蒙特欣喜的答案:“您愿意的话,就自便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边陲领地。
来历不明的疯病似乎还在四处蔓延, 但河对岸的叛军似乎没有再把死尸给抛出来,取而代之的是终日缭绕不去的黑烟。
看来叛军那边的医师对于防治传染病还是有基础认识的,明白尸体最好还是用火焚烧得干干净净为好, 这样才不会污染周围的水源和土地。火也有驱邪的作用。
卡萨尔·莫兰远远眺望着远处的黑烟, 心情却没有因为敌人的减灭而感到丝毫愉悦。
他在山坡的高处看了很久,偶尔能见到几个豆子大小的人在城堡内进进出出。叛军现在已经不担心军团会搞突然袭击了——因为即使是军团现在也不敢跨过那条“死亡之河”——他们现在是在努力地活下去,从不知名的疾病手中。
“……军团长大人。”卡萨尔的副官见他沉默了很久, “您觉得, 我们该答应道伦伯爵的请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