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奥德里奇·芬恩被叛军刺杀身亡的消息传回王都, 半个教廷都被震动了。
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许多人都还不知道奥德里奇被火速封为了主教的事。
主教的席位是固定的,根据帝国土地的划分来确定数量。教皇坐镇教廷中枢,手上有个雷打不动的席位, 是由他自己来指定人选的——只需要监察部确定继任者有做主教的资格就可以。
奥德里奇·芬恩的资质做主教勉勉强强, 所以他的继任在程序上没有收到阻拦。然而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呢,这位新主教就凉在了叛军手里。
……所以教皇阁下到底为什么要派奥德里奇去战场上呢?就为了千里送菜吗?
教皇党的成员们面面相觑,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 同时又在怀疑, 这难道是教皇故意下的一步棋……?
他们聚集在教皇厅里, 时不时交头接耳一番,但无人敢抬头直视教皇的脸。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教皇接到消息之后只是沉默了片刻,没有显露出任何愤恨的神色。
他只是穿着一身浅金色的身袍, 神色如常地端坐在雕刻着太阳纹的御座上。教皇党成员们的不安也在他宁静的缄默中渐渐消弥,他们用敬畏的眼神看着御座上的教皇,像是在崇敬永不坠落的太阳。
“诸位不必惊慌。”教皇说着抬了抬手, 他的手看起来就如二三十岁的人一般白皙,没有带上任何象征着衰老的皱纹,“奥德里奇这次只是去履行了他自己的愿望。他为了解开难缠的恶咒,不惜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芬恩主教不是被叛军杀死的吗?罪魁祸首道伦也已经伏诛了?”有人惊讶地问道。
“奥德里奇曾经来信与我说过, 边陲领地上发生了一些麻烦。后来, 他发现作祟的是某种恶咒,这种恶咒甚至夺去了两个军团士兵的性命,他这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并为此日夜忧心。”教皇温和地说道, “我给了他指点, 并且询问他是否需要增派人手, 但他拒绝了我的提议……听说他最后还是破除了诅咒,已经不会有新的牺牲者出现了。可惜的是,那是叛军的地盘——即使奥德里奇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叛军也丝毫不顾惜他的德行和善心。道伦伯爵和那群穷教士勾结在一起,他们恨不得一把火把教廷给烧光……”
坐在他下首的神职人员们微微一愣,随即默契十足地跟着一起感慨:
“芬恩主教真是我辈楷模。”
“他简直高洁如圣徒,现在一定安眠在主的怀中、升入天国了……”
“那些叛军忘恩负义,实在不配做人!”
于是奥德里奇·芬恩为了破除恶咒死在边陲的消息慢慢流传开来。其实,这个传言里奥德里奇·芬恩表现的有些圣母了:他为了拯救河对岸的叛军深入敌营,在挽救千万性命之后却惨遭叛军杀害……这实在不是个聪明人该有的形象。但是,教皇党在散播这些故事的时候,还特地提了莫兰军团一笔——
“听说莫兰军团也死了几个士兵。芬恩主教因为这些士兵的死,才下决心要拔除诅咒的。”
“我也听说了……但是啊,芬恩主教被害的时候,军团却选择了袖手旁观,还说‘您愿意去送死那就随便您’——真的一个人都没有派去保护芬恩主教!如果他们派几个人去保护主教,主教也不会死在那里吧?”
“人家是军团,又不是主教的护卫队,哪有主教说什么他们就非得配合的道理?何况军团不是也给芬恩主教报仇了吗,听说道伦的头都被割了下来,作为战利品被送往王都了。”
“……可我们还是失去了一位慈悲心肠的主教大人啊。”
拜这些流言所赐,这次平叛战役的高光时刻似乎都集中在已逝的奥德里奇·芬恩身上了。而莫兰军团倒像是捡了个大便宜似的。
戈尔多和德蒙特公爵先一步回到王都,自然也听说了这些流言。
*
在戈尔多回到国王法庭工作的第一天,亚特里夏特地请了个假过来跟他交接工作。
戈尔多翻了翻这两天的留档文件,发现自己不在的时候,亚特里夏果然把这些东西处理的相当完美。
“你也是运气好,国王听说你病了,特地把一些麻烦事挪给了议会处置,到我手上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我看着就给你处理了,没出什么乱子。”亚特里夏说道,“给你请病假报的是肺症,瘀气咳血,劳累过度。国王听出你病愈,搞不好要召见你,到时候你记得装的像一点。”
戈尔多:“……哈?”
请个病假而已,怎么就咳血了?!
“你是不是忘了你也会治愈魔法。”亚特里夏白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伤及根骨的大病,怎么可能帮你请出病假来?好在你小时候发过一场烧,差点把命给丢了,那时候治你的就是我,我就说是你小时候生病留下的后遗症,不过你还年轻,好好养养还是能补回来。”
戈尔多:“……”所以他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有了个“病弱”的人设?
“前段时间您有多忙,咱们国王法庭上上下下都是看在眼里的。您可能没注意到,其实早就有三四个人因为撑不住申请调职了。”罗曼掏出眼镜来,笑呵呵地擦了擦,“还有两个是直接熬夜工作到昏过去的。”
戈尔多:“……”所以,前段时间他们国王法庭已经成了知名的社畜部门了吗?
难怪每次伯里恩看他难得回家的时候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满脸写着“哥要不咱们不干了回老家去吧”。
“现在我们已经缓过来了。”戈尔多点头,说道,“暂时不会再有那么多工作了。”
亚特里夏点点头:“话说回来,你父亲他们也快回王都了吧?”
戈尔多:“是啊。”
卡萨尔·莫兰还需要向国王和议会进行一场战役报告。但唯独这次的战役报告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军团对叛军的镇压可谓相当成功——该杀的杀、该抓的抓,他们没有浪费半点国王派发的军饷。军团这次损失的兵力和以往的战役相比,可以低到忽略不计。
即使是议会,也再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哦你说死了个主教,那我们勉强把庆祝会的红葡萄酒换成白葡萄酒,以示对这位主教的哀悼吧。相信我们,我们必不会笑得太大声。
戈尔多往后仰倒,靠在了椅背上。他又想起了道伦伯爵临死前的重托……那他该怎样对待那片领地呢?
亚特里夏看他出了神,挑眉问道:“怎么了?”
戈尔多斟酌了一下,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和罗曼。
罗曼听后脸色煞白,差点把自己的眼镜给捏碎:“怎么会是这样……等等,我是不是又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奥德里奇·芬恩,是戈尔多与道伦伯爵联手杀的?
“我说了很多次了,罗曼先生……您得习惯,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戈尔多揉了揉眉心,叹息道。
罗曼捂着嘴:“稍等,我想冷静一下——那教皇那边怎么敢散播那样的故事?简直是在颠倒黑白!”
“现在的教廷,信誉已经跌到了近十年来的最低谷。这时候出现一个奥德里奇那样的人物,对拉拢民心也有些用处。”戈尔多倒是看的很开,“但这些故事都是虚的,作用有限。只有当教廷放弃向平民征税、真的去做两袖清风的苦修者之后,大家才会彻底相信他们。”
“这次叛乱而言本就是上任主教惹出来的。奥德里奇就算为此而死,也只是替教皇派勉强填了个坑罢了。”
“你说这次的咒源本就是教皇布下的?”亚特里夏轻轻皱了皱眉,问道。
戈尔多:“对。有什么问题吗?”
亚特里夏:“那他现在已经吸取了多少力量了?”
戈尔多:“只是普通人的生命之力,除了延年益寿之外作用有限……不过,他要那么多生命力做什么?”
亚特里夏闻言,低低笑了一声:“或许是撑不住了吧。他需要大量的魔力,却只能用生命力来换取……他自己的寿命不够他烧的。”
魔法师在特殊情况下可以燃烧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多余的魔力。但这是一种无法持久的超负荷状态。
对于教皇来说,这些生命力就像原油,能在关键的时刻带来他想要的能量。
他不惜提携奥德里奇那样的蠢货来摄取生命力……这本身就是不够完美的抉择。只能说明他现在急迫地想要做些什么。
戈尔多和亚特里夏对视一眼,读懂了对方眼神中的未尽之意。
如果教皇已经陷入了对生命力的衰渴……那对他们而言,实在是个绝佳的消息。
第一百六十九章
国王打算为凯旋而归的莫兰军团举办一个庆功宴。
戈尔多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并且国王还放出话来, 要在这场庆功宴上正式将原属于道伦家族的领地封赏给戈尔多,让他做个有名有实有封地的主教。
说起来,莫兰家族现在掌控的领地已经不算小了。原本他们家族就有世袭的领地, 由于卡萨尔·莫兰封爵, 国王又特地赏赐了一片领地,现在再加上戈尔多……
领地的扩张固然令人欣喜,但莫兰家族现在拥有的领地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和爵位与封衔挂钩的。如果卡萨尔·莫兰失去了爵位, 或者是戈尔多失去了现在的地位, 这些由国王赐予的领地都会被回收。
而莫兰家族作为领地的主人, 不仅能够掌握这些领地的大小事务、获得高额的产出和税收,同样还要承担维护领地治安并且建设领地的任务……简单来说就是不能让领地内的百姓生活得太差——不能光薅羊毛却不为帝国的建设做出任何贡献。
过去曾有贵族这么干,把不能世袭的领地使劲霍霍,满脑子想着白嫖, 最后被国王结结实实地收拾了一顿。
所以——这场庆功宴之后,戈尔多·莫兰肩膀上又将抗上一项新的重任:做个领主。
而他的领地却在千里之外,是边陲地区。
戈尔多一时也拿不准国王真正的想法。
国王陛下究竟是想让他全权负责管控边陲领地, 还是想借戈尔多的名义,将边陲领地归到王室的掌控之下?
其实,戈尔多倒宁愿是后者。一来,他即使在领地内没有实权, 每年的税收还是他的薪俸, 他可以只拿工资不干活,何其幸运;二来,边陲领地和王都的距离不是说着玩的,戈尔多·莫兰纵使天纵英才, 多半也只能隔空指挥, 最后他还是要给领地选出一个代理人……
但, 道伦伯爵死前的嘱托又让戈尔多有些犹豫。
边陲领地的居民们现在已经被打上了“反叛之民”的烙印,国王不再追究反叛过程中的细节已经是对他们天大的宽宥了,在今后的监管里必不可能像对待其他领地那样亲切宽松。没有戈尔多亲自照管,谁能保证这片领地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要知道,往前数几代,那里还只是一片荒芜的、遍布残缺要塞的贫穷领地。边陲领地现在的昌盛和道伦家族脱不开关系,边陲领地也可以说是寄托了道伦伯爵梦想的土地……
戈尔多做不到弃之不顾。
所以试探国王陛下的态度,就成了他这次赴宴的主要目的。
“大病初愈”的莫兰主教要首次出现在王室举办的社交现场了。
这个消息传出之后,许多家族都蠢蠢欲动。
要知道,能见到这位主教也是不容易——戈尔多·莫兰一天到晚都闷在国王法庭内处理工作,下了班就径直回自己的府邸里去,没人听说他参加过什么王都内的夜生活,比如什么文学沙龙、蒙面舞会、古董拍卖会……在这些场合他们永远揪不到戈尔多的身影。
戈尔多只偶尔在公爵的宴会上出现,再来就是听国王的征召进皇宫商议事情。这些场合也不是随便什么贵族都能撞见他的,也没什么和他私下商谈的机会。
如果去神院蹲点,偶尔能蹲到他——社交圈里不知何时流出了这样的传言。
有人亲自去尝试了。但神院并不是什么开放性学院。要是会魔法那还好说,找个学术探讨的借口还能想办法和神院内部的人牵上线、放人进去。要是不会魔法……?那就请您左拐出门去隔壁的魔法商业街过过干瘾吧。毕竟咱们神院也不是什么可以自由参观的景点呢。
总之,大家对于戈尔多·莫兰还是很好奇的。大多数人都对他不大了解。
但是国王要举办庆功宴了,是在王宫里举办的国宴,只要是有品阶的家族稍稍使点力气都能混到参加的名额……这不是个近身观察这位主教的绝佳时机吗?
其中最蠢蠢欲动的,包括一些家里有适龄小姐的贵族家庭。
国王举办宴会,还特地命人暗自提点,如果谁家里有未婚配的年轻女孩儿,都可以来宴会上转转。
这说明什么?国王想给自己的属下找个合适的对象!
戈尔多·莫兰是王都炙手可热的新贵,家世也还不错,且他的外貌、能力、风评——无论哪样单独拎出来都能吊打大部分的同龄人。而他现在甚至还没有议过婚!没有未婚妻,也没有什么疑似的联姻对象!
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戈尔多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火速攀升到了王都黄金单身汉排行榜的顶端,力压一群要么能力不够要么私德不修的顶尖王公贵族们,成为了贵族家主们挑女婿的理想标杆。
谁家里小姐能嫁给他,那可真是走了大运了。
而贵族小姐们对戈尔多·莫兰的认识基本都不大深刻,她们只是听说有这么一号人存在,是个不错的联姻对象。因此在家里捧来名贵的丝绸裙和首饰为她们打扮的时候,她们倒也没想太多,只是把戈尔多作为一个值得争取的联姻对象去考量。
……听说他之前还因为工作太卖力,咳血病倒了?纤弱优雅类的男子固然符合当下小姐们的审美观,但从组建家庭考虑,他的身体如果真的那么孱弱,那也不算是理想的伴侣啊。
但当戈尔多·莫兰穿着一身神袍走进宴会厅里的时候,她们都将之前的各种想法和顾虑抛之脑后了。
她们眼中只容得下那个年轻人不似凡人的风度和容貌,即使是皇宫辉煌的灯火在他的衬托下也已黯然失色了。
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