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种人,好似一阵风,来无踪,去无影。
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虚幻的神秘是披风,真实的谎言是面纱。
亦真亦假,亦实亦虚,错综交织,构成了他们的全部。
白日的阳光之下,他们普通平凡。
黑夜的阴影之中,他们卓尔不凡。
在他们之中,有人代号影子。
第一章 玄酒瓠脯
下午二时,自香港开来的霞飞将军号法国邮轮,刚抵上海吴淞口,就停在黄浦江江面上不走了。照例,港口会派出一名领港员上船,引导船驶入港口,这需等约半个小时。
这点时间,相较于在船上度过的漫长又枯燥的两天,乘客还是愿意耐心等待的。再说,整理随身携带的行李,连带把自个儿梳洗拾掇得容光焕发,半个小时哪里够用呐。
远远不够!
半个小时,眨眼即过,乘客提着行李,出得船舱,拥向甲板,凭栏鹄候,只待那声又长又响的汽笛声鸣起,船就该靠岸了。
谁料,等了很久,不仅未等到那声汽笛响,连领港的领港员也未等来。当码头在望若即,这咫尺之距,却难近分毫,这是因何故?在乘客焦虑万分之际,船长通过广播发了个通知:兹因技术性故障,船将暂缓靠岸,敬请克躁稍安。
何谓技术性的故障,乘客会意地朝外滩码头的方向张望,却是敢怒不敢言:黑云密布的天空下,十几艘高悬膏药旗的日军小汽艇,霸住进出外滩码头的航道,不时穿梭往来于其间,驱赶着那些载满货物、带有柴油发动机的小舢板。搅得黄浦江上浊浪四起,令人触目生厌。
远观如此,近观更甚。
几艘满载鬼子兵的小汽艇,追击小舢板,行经霞飞将军号时,却出人意料地放过了小舢板,反对于他们无任何威胁的霞飞将军号,摆出了接舷近战的姿态。鬼子兵的那神态、那举动,无不向乘客传达出这样的信息:他们会随时登船,将乘客们洗劫一空。
虽知这种事,从未发生在外籍轮船上,但乘客们在心中更愿确信鬼子兵会那么做。谁都知道,身为倭寇后代的鬼子兵,比之他们那些只会抢了就跑的先辈们,那可是出息多了;攻城略地、烧杀奸淫、无恶不作。中日八一三淞沪会战后,鬼子兵占了上海的闸北、浦东、南市、沪西后,更是把黄浦江视作他们自家后院的池塘,对任何进入黄浦江的船只,想抢就抢,想扣就扣,恣意妄为,随意得很!
换作从前,鬼子兵见了悬着Le drapeau tricolore旗(三色旗,法国国旗)的霞飞将军号,总会礼让三分,决计不会,也不敢作任何挑衅性的举动。然而,今非昔比,现如今的法国,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去年(1940),日本的盟友;德国,从西线展开进攻,只用了六个星期,就让法国败降了;一个倒了架的老大帝国,还有什么是值得人尊敬的呢?
显然是没有了。
故,此时此刻霞飞将军号的遭遇,就在所难免了。
眼前的情景,让聚集在甲板上的那些曾经骄傲而自信的法籍乘客们感到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他们无暇关注是否会有被抢的可能性;亡国的切肤之痛,并不为那些与他们同船而行的中国人所独有,他们一样会感到痛。
法籍乘客中有人开始了啜泣,哀伤在悄悄地蔓延,扩散速度惊人。与他们绽露在脸面上的哀伤相比,同船的中国人可就含蓄多了:或轻声叹息,或低头沉思hellip;hellip;
江风时有时无,却因西边的乌云到来,而渐渐地大了起来。黑压压的人群,渐渐地散开了。在他们看来,船一时半会靠不了岸,还不如寻一处温暖所在,避一避风,就算鬼子兵要登船洗劫,也无妨他们这么做。
人,总是随遇而安的。
在旁人陆续回卧舱之际,谢振华却提起行李箱,打开两天来都一直紧闭的卧舱门,走出卧舱,穿过长长的走廊,踏上那段通往甲板的舷梯,一直走到了甲板。迎面吹来的冷风,使他未在甲板上作片刻停留,就踱步走向了餐厅。
进入餐厅,谢振华在一处紧靠窗的位置,落座伊始,便向外张望起了被愁云惨雾包围着的上海。透过餐厅那张大得夸张的玻璃,他看到,风卷起千堆浪,不断地拍击着码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煞是壮观;有风就有雨,雨滴不断地扑打着玻璃,模糊了他的视线,也侵袭着他的听觉,淅淅沥沥、凄凄然然的雨声,像煞了人的哭泣声。
哭声,是那般的真切、清晰,催人动容,引领他触向了心底那被层层轻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伤疤;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中,南京城破,亲人惨遭鬼子兵屠戮;国仇家恨,痛彻心扉hellip;hellip;
不觉间,几滴清泪,沿着瘦削的脸颊,轻轻滑落,滴落到了手背,悄悄地拉回了谢振华渐渐走远的思绪。回神当时,修长的手指,悄然覆盖上了被泪水浸湿的面颊,既为拭泪,也为掩饰失态。
手挪开那瞬,坚毅之色,在他面上若隐若现。眨眼间,又消失。冷漠之色,出现在了他那张并不老于世故的脸上。冷漠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心情快速平复,亦有助于人平心静气地想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