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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凝神沉思的神态,让他看起来像个学者,没错,他差一点就成了学者,若鬼子兵不来,他会是一个快乐的国文老师;雍容的气度,体面的装束,让他看起来又像个富家小开,没错,他曾经是个富家小开,他家在他们当地是首屈一指的殷实人家,若鬼子兵不来,他会不愁吃不愁穿,过着无忧无虑的少爷生活;坚定的眼神,坚实的下巴,古铜色的皮肤,一板一眼的举动,有着很深的行伍痕迹,让他看起来又像个脱去军装身着便服的军人,没错,他是军人,若鬼子兵不来,他也成不了军人,一个永远上不了战场、闻不到硝烟味的军人。
    他还像hellip;hellip;
    他又什么都不像hellip;hellip;
    晚上六点,窗外,天色渐暗。
    小汽艇上的鬼子兵,从他们不住地交头接耳、为莫名之事而放肆狞笑的举动看,他们似乎要采取行动了。起锚鸣笛,一气呵成。近了,再近了,那一张张狰狞的笑脸,令人憎恨至极。
    无可避免地,一些不合时宜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们hellip;hellip;胆怯的声音,很快被一阵愤怒的Connard!(法语:混蛋!)给压了下去hellip;hellip;
    吵闹声,渐黯淡了下去;
    几艘日军小汽艇,鱼贯而行,绕着霞飞将军号转了一圈,留下一屁股乌烟瘴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而守着航道的那十几艘小汽艇,亦不知在何时不见了。
    鬼子兵退了,领港的来了。
    霞飞将军号轮机作响,起锚鸣笛,开始靠岸了。
    上海已被笼罩在了苍茫的夜色中。远处,外滩的灯很耀眼,五颜六色的灯光,投映在黄浦江面上,显现出光怪陆离的色晕,令人是目不暇接,赞叹不已。近处,港口亦是灯火辉煌,接船人正簇拥在码头,静候着霞飞将军号的靠近。
    船身轻晃几下,渐渐地平稳下来,靠岸了。
    栈桥刚放下,乘客们就争先恐后挤上了栈桥。平白无故在船上多待了几个小时,早就误了他们不少事,这会不抢个先,怎对得起自个儿。先前的不快,在此时此刻,被他们忘诸于脑后了,人本就是健忘的。
    下得船来的乘客,被亲友接到的,高高兴兴地相偕走了;没亲友相接的,亦轻车熟路的,奔了自个儿的前程。约十多分钟后,如潮水般的人流,渐渐地稀了不少,谢振华这才提着箱子,混在那些和他一样不紧不慢的乘客中,走下了栈桥。
    和某些不太适应海上旅行的人一样,脚一踏上实地,谢振华就感觉有些头晕。刚熟悉了海上那种颠簸,不晕船了,却晕了陆。
    晕也罢,不晕也罢,他都必须得放缓脚步,略作片刻调适:
    一来,乍一脱离热气腾腾的人群,接触到冰冷彻骨的凄风苦雨,确实不怎么令人感觉舒适惬意。二来,他得找到他的接头人,一个特征被一首打油诗描述得不伦不类的接头人:大哥码头候,佳人伴左右。夜把酒瓠售,鸨嬉红粉愁。就这么一首浅显的打油诗,戴笠竟会郑重其事地以特级加密电文的形式,在他借宿军统香港站那晚,发送到他的手中。
    刚译出电文那会,他着实费解;随便找一个粗通文字的人,都很容易通过字面意思知悉接头人的特征;男性,穿着有款有派,让人一看就知道其是白相人(流氓),出行少不得跟着两个女人,让他能左拥右抱。至于接头时要对的暗语,就该为后两句。简单得至此,以至于让人觉得这份电文不太像真的,倒像是假的!
    可电文偏偏就不是假的。是不是戴笠亲拟的电文,看落款便知;吴沁,戴笠用化名时,总少不得带个水旁的字,可能是三点水,也可能是两点水,有带水旁的名字在,电文就只能是真的了。
    然而,电文为真,描述的接头人特征,却与从事特务工作的人不符。做特务的人,要越不引人注意越好;隐秘地,悄悄地,才叫特务嘛!
    不管了,就权且这么理解吧!
    雨下过了一阵,便戛然而止,天却更冷了。时不时一阵寒风掠过,刺骨的感觉,激得谢振华直缩脖子,亦使他不由自主地用空着的手,将风衣的领子紧了又紧。原本挺拔端直的背,也不知从何时起,竟显佝偻了起来。
    夜色转深,码头上的人渐渐稀落了下来,走的都是乘客和接船人,而靠着码头讨生活的人,卖零嘴的、卖香烟的、卖报的、帮客扛货的hellip;hellip;却依然坚定着他们的守候。
    而与他们穿着、身份截然不同的谢振华,自然地成为了他们潜在的主顾,于是,他们轮番向谢振华卖力吆喝,兜起了生意。一拨儿又一拨儿的人上前,又都失望地离开,满腹心事的谢振华,没心思照顾他们当中的谁。
    那位衣着光鲜、艳福不浅的大哥,似乎没来,又或者压根儿就不存在。谢振华更倾向于接受后一种可能性。并且,他很快就找到理由,来支持自己的判断,拥有精明头脑、心思缜密的戴笠,所做的哪一桩事,不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谋定而后动的呢?
    所以,打油诗另有深意。
    究竟是何意,这就需要仔细推敲了。
    推敲,就是抠字眼,谢振华万没想到,他从前在燕京师大下苦工夫钻研过的国文,竟会在今日派上这样的用场。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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