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禹在京师里名气非常大,他是以行事峻刻的作风而闻名于世,天子常常称赞他是表现最好的御史,言下之意无非是欣赏他的作风,鼓励御史们多多效仿拿出政绩取悦天家,郅都、宁成、周阳由等人也是通过类似手段提拔起来。
对于天子的手段,作为女儿的阳信公主是非常了解的,宫禁之中时常听闻天子夸赞郅都执法公正不畏强权,即便遇到名满天下的丞相周亚夫也可以挺直腰板不行礼,言辞里无非是替郅都坐不敬丞相罪打掩护,一如当年晁错挖开太庙外墙而被赦免相同。同样是侵占太庙外墙的事情发生在临江王,废太子刘荣身上却变成落入中尉府,被中尉郅都生生逼迫到自杀,说来说去无非是所爱者挠法活之,所憎者曲法灭之。
阳信公主非常担心,她知道自家三姐妹绑在一起也不及太子刘彻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如果他的如意夫婿真的被抓如廷尉府治罪,依照廷尉雁过拔毛的性子十有八九要落的罪名,汉律里没有斥责的刑罚,只要犯错最轻者免侯稍重者论诛。
赵禹以为曹时在质疑他的执法,冷笑道:“吾等自会秉公执法,平阳侯不必担心。”
曹时大袖一摆:“非也非也,侍御史奉御史中丞所命匆匆而来,想必是做好完全的应对之策,若非如此也不会三言两语就断定我指使门大夫孙起殴伤堂邑侯家丞,那么请问侍御史可曾询问过东市令,询问过那买奴婢的商人,可曾询问过当街的目击者,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殴打人的事情?”
“不用平阳侯提醒,我当然是问过了!东市令当时不在场,贩卖奴婢的商人已经离开长安城,当街的目击者又哪里好找到,询问几个临近的商人都说没注意到,但是那堂邑侯家丞身上的伤痕是我亲眼看到的,全身青紫瘀伤累累,有几处打的肋骨断裂,手段极其歹毒,我断定此必是故意为之,目的是要了堂邑侯家丞的性命。”
赵禹的目光直指门大夫孙起,身高八尺余约合一米九的大个子站在人群里如鹤立鸡群,身材魁梧膀大腰圆一看就知道是位力士,双手虎口留有长期手持兵器的老茧,还有刚才露个一手精妙剑术让人侧目,使得孙起的嫌疑更加被确定。
事关自己的生存安危,由不得曹时有半点马虎,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说道:“侍御史不觉得荒谬?当街目击者一人没见到,临近的商人怕得罪人不敢说实话,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那死去的堂邑侯家丞以及堂邑侯府的证言,仅凭一面之词就做有罪断定,侍御史的秉公执法怕是站不太稳,吾听说廷尉赵瑕坐审前丞相周亚夫,百般凌辱有功之臣,还说出丞相生不得反,死后到地下做反的话,让我心中十分忧虑啊!”
“条侯一案在下不太清楚也与在下无关,在下的使命是确定平阳侯是否有罪,然后带会廷尉府交由廷尉审讯,至于审讯公正与否自有廷尉决断,与在下无关。”
阳信公主柳眉倒竖,冷冷地嘲讽道:“别人不知你赵禹的家底,吾却知道你与那廷尉赵瑕是三代之亲,你为赵瑕从弟得举荐为郎官,三年迁太中大夫,复三年为丞相长史,为长史三年左迁侍御史至今亦有三载。”
“四载,两个月前满四载。”赵禹冷静地作出补充,反而让阳信公主无话可说,她没想到这赵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继续说下去只能牵强附会他与赵瑕之间有勾连,在缺乏证据的前提下妄下定论只会落入圈套受到天子斥责。
曹时拦住阳信公主对她轻轻点头示意放宽心,上前两步直面赵禹道:“既然侍御史问心无愧就不要怪我言辞伤人,为御史当秉公处断不可掺杂个人心思观点,吾以为侍御史处断不公,试问于长安东市之间,左右数千民众围观在前,吾带五十骑护卫入的台前,又怎能当街行凶将那堂邑侯家丞殴打成伤呢?假使我真的这样做了,当街数千民众有一人报官,东市令转瞬即到,把守横门的北军都尉也可片刻而来。
而以吾这五十护卫,即便人人如雁门太守李广也脱身不出,可是当天下午自始至终没有一人报官,莫非人人耳聋眼瞎亦或者畏惧我带着护卫凶猛竟不敢报官,又或者长安居民畏列侯如虎不敢报官?可这又解释不清当街围观者众的缘由,既然畏惧何来围观?譬如边郡贩夫走卒畏惧匈奴人,见到匈奴人当然是远远的逃开才是,此理大大的不通。”
赵禹楞了一下盯着曹时怔忡好半天,完全没想到平阳侯竟有如此缜密的思维,昨日他在御史府接到御史中丞的命令,就马不停蹄的赶到堂邑侯府检查死者伤情,又走访东市的商人遍寻一圈没有得到想要的确凿证据,当时他也有些迟疑不定下意识认为不太正常,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有不少漏洞。
“君侯所言机是,想必侍御史匆匆而来也没想过询问侯府的证言,既然可以用堂邑侯府的一面之词抓我家君侯,在刑堂上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侍御史又何来秉公执法让人放心。”樊它广不忘趁机挤兑赵禹。
侯府的家仆们纷纷称是,当场就有十几个护卫站出来自称当天护卫君侯可为目击者,证明当时并没有殴打过堂邑侯家丞,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当天的过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包括堂邑侯家丞侮辱匈奴降侯又被孙起拎起来吓唬,最后是隆虑侯家吏出面救走人。
“平阳侯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吾还要听一听更多人的证言。”赵禹担心有人串供就立刻下令皂隶到侯府里,把另外三十多个不在场的护卫抓过来,并且当场下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准离开也不准通风报信,他要亲自审讯所有的目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