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忘记,忘记所有的事情,而我也真的做到了。我以为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战争。我以为自己会受到保护。我以为会受到保护。
可是后来,我去了切尔诺贝利地区。我已经去过那里很多次了。直到那时,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无助,身边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无能为力。我彻底崩溃了。我的过去已经不能再保护我。没有答案。在此之前,它们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但是现在它们已经做不到了。摧毁我的是将来,而不是过去。
彼得?S心理学者
?
面对生者和逝去的人,我们能说些什么?
夜晚,一只狼闯进了庭院。我从窗户望出去,看到它就站在院子里,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就像两盏照明灯。现在,我已经习惯了。我一个人独自生活了七年。自从七年前人们离开后,我就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夜晚,我有时候会一个人坐着,思考或回忆,直到天亮。这天夜里,我没有睡觉,我坐在床上,然后,我走出房子,站在院子里眼看着太阳升起来。我应该?告诉你什么呢?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公乎的事情。没有人能够逃W死亡的纠缠。所有人最终都将回归泥土;善良的人、残忍的人、有罪的人,除了死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公平的。我辛勤工作了一辈子,诚实待人,但是我并没有获得任何公平的回报。上帝会在某个地方将事情分割开来,当那条分割线降落到我头上的时候,我就变得一无所有。年轻人有可能会死,老人则不得不死hellip;hellip;起初,我还等着人们回来;我以为他们会回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自己再也不会回来,当初,他们都只是说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现在,我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死亡并不难,却令人恐惧。这里没有教堂,牧师也不会来。没有人能够帮我完成临终前的忏悔,解除我的罪恶。
当他们第一次告诉我们,我们都受到了核辐射的污染时,我们以为:那就是一种疾病,任何得了这种病的人很快就会死。不;他们说,那不
是病,而是一种存在于地面上的物体,它能够钻进地里,但是你们却看不见它。动物也许能够看到或听到它,但是人类不能。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我就看到了它。当雨水从天而降的时候,我在我工作的院子里看到了铯。它是黑色的,像墨水一样黑。它就在那儿,在雨水的冲刷下变成了一种像油滴一样的东西。我从集体农庄跑回家,刚一进门就看到我的花园里也有一大片,只不过出现在花园里的铯是蓝色的。在距离花园200米的地方也有二片,其面积就和我头上的方巾一样大。我叫来了邻居,还有村子里其他的女人,我们四处奔走,在村子里寻找类似的痕迹。我们找遍了所有的花园和附近的土地;其面积加起来大约有两公顷;在那里发现了四块大面积的彩色痕迹。其中有一块是红色的。第二天一大早又开始下雨,等到中午的时候,那些彩色的痕迹已经全都消失了。警察来了,可是他们什么也没看到。我们就把自己看到的情景告诉他们。有这么大一片。
(她用手比划出了那些彩色痕迹的面积大小。)就像我的方巾,蓝色的、红色的hellip;hellip;
对于这种辐射,我们并没有感到十分害怕。在我们没见到它,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之前,我们也许还有那么一点害怕,可是当我们见过它的真面目之后,我们就不那么害怕了。警察和士兵们随后在村子里竖起了一些标志牌。有的就立在人们生活的房子旁边,有的则埋在街道上;他们在上面写着:70居里、60居里。我们这里的人一直都以土豆为生,结果突然之间;我们被禁止食用土豆!对某些人而言,这实在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坏消息,对另一些人而言,这个消息则显得滑稽可笑。他们建议我们在花园里工作时要戴上面具和橡胶手套。后来,有一个大科学家来到我们这里,他在会议厅里对我们说,我们需要冲洗庭院。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命令我们必须清洗我们的床单、毯子和窗帘。可是,那些东西全都被收在储藏室里!好好地放在箱子和柜子里。那里根本就没有辐射!辐射能够穿透玻璃吗?他们说,辐射能够穿透紧闭的大门!辐射几乎无处不在,树林里、土地上。他们封闭了水井,用锁把井盖锁了起
来,最后用玻璃纸把水井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们说,井水是脏的。那么清澈的井水怎么可能会是脏的呢?他们对我们说了一大堆没有意义的废话;你们会死。你们必须要离开。所有人都必须撤离。
人们吓坏了。大家的心里都充满了恐惧。晚上,人们连夜收拾行装。我也找出了自己的衣服,把它们叠好。我还找出了我因为诚实劳动而获得的红色勋章,以及我的幸运铜板。望着那些东西,我只感到悲痛欲绝!假如我说谎,就让我立刻死在这儿。接着,我听说了士兵们之前疏散其他村庄时的情景,也听说有老头和老太太最终留在原地,哪儿也没去。清晨,人们起床后就被陆续送上了车,有的被疏散的村民还带着自己的奶牛一同走进树林,在那里等待下一步的行动指示。随后,士兵们就放火烧毁了整座村庄,那情形就像又回到了战争年代。我们的士兵为什么要驱赶我们?(她开始哭泣。)我们失去了安居乐业的生活。我其实不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