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东晖多警醒的一个人,自打得知阿姐钟意几个小郎,便一直派人盯着。
从第一个从未踏入过平康坊的小郎君出事开始便冷眼看着,直到名单上的所有小郎君没一个逃得过,他才施施然带着消息入宫。
余皇后听完他的话,面上一点看不出来心里是如何想的,只淡淡地问了他一句:“查到是谁的手笔了吗?”
东宫此时还在忙着建学,如意还不知公主要选夫的消息已经被人透露了出去。如今这一潭浑水谁都可能插手,毕竟利益相关,谁都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余东晖丝毫不迟疑道:“背后之人手滑得很,没留下一点儿线索。”
余皇后不说话,只盯着他。
余东晖笑了笑道:“这些年我收集画像时,也没过分避讳过旁人。有心之人想查,还是能查得到。想动些手脚,倒也正常。只是怪就怪在,第一个出事的人是吴家小郎君。”
吴家的小郎君的家世不显,才华也属实算不上顶好,性子倒是温柔,唯有一张脸生得不错。这个条件扔在那一堆画像里头,可谓是丝毫不起眼。
果然余皇后眼神锐利了起来,这些不堪大用的小郎在她眼里还不如长乐宫养的花来有价值。让她在意的是,宫里是不是出了奸细。
余皇后转身把案上准备好的信纸递给余东晖,道:“这几位小郎君,你多上点心。若再出事抓不到人,你也别来见我了。”
余东晖一眼扫过,他过目不忘,送去的画像上的人记得清清楚楚。
这上面可没有一个他送上的画像。他顿了顿道:“范阳卢氏家的嫡系嫡子,怕是不大合适吧?”
纸上的人皆是世家或是重臣之后的嫡系嫡子。
余皇后当然知晓他的意思,一笑道:“我原想着找个名声不显,家世不高的,性子好阿奴喜欢便好。可奈何这些人不成器,这么蠢的人入了宫也是给我阿奴添麻烦,倒不如挑些成材有用的,无非是嫁妆给丰厚些罢了。”
余东晖瞬间明白嫁妆是什么意思,他不由得提了一口气。显然是看世家朝臣们舍不舍得用一个小郎君换家族百年更进一步了。
他阿姐面上瞧不出,但显然也是气狠了。
“至于你提的那个范阳卢氏家的小郎”,余皇后轻轻笑道:“那可是人家主动的。据卢夫人说,她家小郎上元节对公主一见倾心,奈何不知公主身份,寻遍金陵城也寻不到人。直到上回公主去皇庙游街露了脸,让人瞧见了,才知道是公主。便眼巴巴地递了帖子,入宫同我说了。”
余东晖听到这里就暗道不好,果然余皇后接着道:“这小郎倒是深情,能说服卢氏,也有两分本事和真心。只不过我倒是有些话要问问我的好阿弟,阿奴上元节去西市还只带了两个人,这消息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余东晖头都大了,万没想到瞒得这么严的事情,竟然让余皇后拐着弯地从这儿打听到了。
一时忍不住退了两步,嘴里连声道:“此事便交给阿弟了,阿弟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
话说完脚步迈得飞快,气得余皇后忍不住骂了两句。
余东晖出了长乐宫才叹了一口气。他余东晖也不是吃素长大的,打从第一个小郎君出事便开始盯着。盯得这么死,岂会查不出来其中有崔甫的手笔。他掌管西市不错,但西市有多少商人都同崔甫有交情。
他不惜暴露了几个钉子才查到一星半点儿消息,让他恨得牙根儿痒痒。
他和崔甫因公务倒是有些交情,上回崔甫也卖了个人情提醒他五石散一案,但这也绝不是让他不和余皇后说实话的理由。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崔甫打哪儿得到的消息。周云生好歹也算是他未来的大舅哥,余东晖不由得捏了捏眉心,他那日也就少提了一句让周乐言保密。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自不可能告诉余皇后周乐言这个大嘴巴泄露的,便是余皇后看在如意的份上不说什么,到底也是会心有芥蒂。
自古姑嫂问题便是继婆媳问题最让人头疼的,余东晖毫不心虚地想:他这也算是提前将问题扼杀在摇篮里了。
他崔甫存的什么心思余东晖再看不出来,可真是眼瞎了。
余东晖又看了一眼纸上“范阳卢氏卢炀”几个字,准备去从崔甫那儿找回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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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皇后的想法如意自是不知,她只清闲不过两日,又有许多事情等着她。
纵然公务再多,如意如今也不过十六。十六的皇太女即便能独当一面,也还是有在这个年龄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比如,每月至少要去两回崇文馆。
与崔相相处这么多年,如意已经相当了解崔琰了。她低着头书写时,被崔琰盯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忍无可忍地搁下笔,直直地看向崔相:“老师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学生说?”
崔相摇了摇头,表情无辜道:“臣并没有什么话。”
如意憋了一口气,又继续拿起笔。可她刚写了一个字,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又来了。
她又立刻抬起头,崔琰和善地问道:“可是这题目在公主能力之上了?”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崔琰一句话成功地激起如意的胜负欲,再不搭理崔琰只埋头苦写。
崔琰满意地点点头,他心情好多了。小公主最近用起他儿子丝毫不手软,郎君么,便是吃些苦也没什么。可他夫人郑氏已经许久没有给他个好脸了。
心情不好时,便想要折腾折腾这罪魁祸首。
等如意把题写完,他看完后心中虽满意,但还是特别招人恨地从怀里拿出了几张纸,笑着道:“这是臣家不争气的大郎君写的,公主看看,想必会更有启发。”
崔琰拱火能力一流,如意胸口处燃起熊熊大火,手指都攥得发白。
她心想:实在忍不了了。
抬起头来道:“原来是崔侍郎的墨宝,今日学生倒是有幸。”
崔琰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便见原本不耐的小公主接过了文章的那一刻,脸上突然飞起两道红晕。他眯了眯眼,便瞧见小公主珍惜地摸了摸上头的字体。
看完之后依然不舍得松手,含羞带怯道:“崔郎君果然好风采,学生自愧不如。”
崔琰心道,你还知道你是学生?我还当你要做我儿媳。
如意这一番作态,意味着什么崔琰再清楚不过。臆想中崔琰的脸色大变没有出现,如意有些惊讶。她惦记上他家大郎君,怎么崔琰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崔琰满眼复杂地盯着如意,过了半天才道:“公主若是喜欢,这文章便留着吧。”
如意被他一句话吓得赶紧丢开手里的纸,满目惊恐,她怀疑崔琰吃错了药。
这场景落在崔琰的眼里,便是小公主怕被他瞧出来。他叹了一口气,又留下一道作业便背影萧瑟地走了。
只留如意惊疑不定地看着案上崔甫的文章,笔走龙蛇的字迹仿佛在朝她耀武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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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等今日这个机会已经等了许久,公主少时崔琰日日入宫教书,但如今只不过每月初二和十六才需给公主上课。
每到这两个日子,崔相便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后。公主刚立储的时候,常有人到她这儿来打探消息,试探崔氏到底是不是皇太女一党。
她都装作不知,可作为崔相夜夜枕边人,岂能看不出来这人到底是如何想的?
她有时候都替幼女委屈,明明是自己的阿耶,却关心公主比自家幼女都上心。面上装得倒是挺像,可自打扬州公主卖了个人情给崔氏,崔琰可算是找着机会光明正大地站在公主身后。简直是迫不及待。
郑氏在心里冷哼一声,果然崔琰今日见完公主后回来便一直皱着眉。
她照旧不搭理他坐在一旁,任他唉声叹气地吸引她注意,也不给他一个眼神。
崔琰坐了一会儿,果然坐不住,开口道:“大郎君近日如何?”
“他日日和你一道出门,回来也在书房里待着,我如何得知?”
崔相也不是真指望郑氏说什么,见人接了话,便继续道:“你心里可还在怪我?当日我口气重了点,可也说的是实话。”
“我哪儿敢怪老爷,只是心疼我家大郎君,从小到大都没能为他做些什么。”说着,还拿手帕掩了掩眼角,似在抹泪。
崔琰沉默了一会儿道:“崔氏花了这么多心血培养他,他若进宫,怎么给清河交代?”虽然还是不同意,但态度已然是有些松动。
郑氏听到这里心便寒了,她知道她夫君看重公主,却没想到不过见了公主一面,连大郎君也舍得了。
她忍着一口气,她家大郎君崔琰不疼,她来疼。
又流了两滴眼泪出来接着道:“崔氏那么多人,怎么就非要我家大郎君顶事?便是崔氏非要如此,老爷就不能想想法子让郎君便是成了婚,也能入朝为官么?圣人那么宠爱公主,想必也不会不同意。”
崔琰听到这一番话,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