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间,娄金清也交待完毕,“……旁的,陛下倒也不必在意,按时用药便是。”
李彻抬眸看他,其实一个字没听进去,颔首道,“朕知晓了,跪安吧。”
娄金清闻声,再次掀起衣摆,又朝着李彻低头拱了拱手,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李彻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昨日在林间,他踩着马蹄在小溪中胡乱蹦跶,溅了楚洛一身水,而楚洛也实在恼极了,才会捧了水浇它,夕阳西下,她牵着它,落霞给她的背影镀上一层淡金色的余晖。
火光在石壁上映出的曼妙身影,让他良久不曾移目,直至如今想起,还会心跳加速,脸红到脖颈处……
更勿说,她靠在他身前,无论是轻柔的呼吸,言辞间的呵气幽兰,还是发间清淡的檀木香气,都让他莫名动容……
他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楚洛这个人,也不知道在轻尘身上经历的事情是不是都是真实的,或者只是个梦……
但直觉告诉他不是梦,他也断定不是梦。
要知晓真实与否,其实很容易。
李彻转眸看向一侧的内侍官,吩咐道,“让佟林来见朕。”
内侍官应声去做。
佟林是御前带刀侍卫,负责护卫他的安全,但佟林又不仅仅只是御前带刀侍卫。
李彻有许多事情都是交由佟林去做,佟林是李彻信得过的人。
“去趟东昌侯府,看看东昌侯的小儿子谭孝在不在?若是在,不管他是伤了胳膊还是摔了腿,都给朕拎到文山来。就说朕很久没见他了,要看看他长进没有。”
提起谭孝,李彻就一肚子窝火憋在心里。
东昌侯府同建安侯府还是姻亲,若是早前的事是真的,谭孝看向楚洛时目光里的贪婪和欲.望,去往千曲路上做的那些混账事情,以及最后还让人将’他'打死的事,都让他忍不住想踢死这个混账祸害!
李彻的脸色难看至极,佟林也明显感觉到陛下最后那句“长进没有”里的恼意。
佟林瞬间会意。
陛下是要收拾谭孝了!
其实陛下不喜欢谭孝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情。
早前谭孝同曲太尉的侄子在凤月楼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东昌侯便被御史以管教不严参了一本,陛下当时在朝中不冷不热,面无表情问了句,“东昌侯你的小儿子是你管,还是朕来管?”
东昌侯当即吓得应声,“微臣定会严加管束。”
后来便听说东昌侯将谭孝送到王家禁足,这半年时间里,谭孝的确销声匿迹般,未在众人跟前露过脸。
眼下,不知谭孝又惹了何事,陛下才刚醒过来就要收拾他?
但侍奉君侧,最忌讳的便是不该问的多问。
东昌侯府就在坊州城,离文山就半日路程,眼下去,夜间就能到。依陛下的意思,应是要连夜将谭孝带回文山来,佟林拱手应是。
李彻双手背在身后的,笔直的身姿,秀颀而挺拔,指尖下意识得轻轻搓了搓,眸间微微黯沉。
他在祭天大典上遇刺,这其中迷雾层层,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他昏迷期间,不少人蠢蠢欲动,盼着他醒不过;宫中和朝中,即便有太傅和封相看着,也积压了大小事宜诸多……
这些都是烫手的山芋,非一两日的功夫可以处理完,这些与他而言,都是重中之重。
早前的事若是是真的,有谭孝在,楚洛在东昌侯府并不安全,但他眼下顾及不了楚洛,不如直接将谭孝拎到文山,一劳永逸。
李彻淡淡垂眸,又朝佟林道,“去东昌侯府的时候,顺便打听一下,建安侯府有几个女儿在?其中,是不是有一个叫楚洛的?”
佟林眸间意外,但很快,又就恢复了正常。
李彻也转眸看他,面不改色,继续道,“若是有,就替朕打听,此事无需让旁人知晓。”
“是!”佟林领旨。
看着佟林背影,李彻忽然想,若一切都是真的,等楚洛发现“轻尘”不见了,会不会难过?
她会不会信,是他蓄意撞榻了马厩逃跑?
还是,她已经猜到他遭了不测?
那她许是会更伤心……
他想见她,很想见她……
但他才在祭天的时候昏迷,刚醒,便召建安侯府的女儿来文山行宫,会引来诸多非议和猜测。
他是天子,天子威仪无人敢妄议,但这些口诛笔伐会落在楚洛身上,直接将楚洛推向风口浪尖……
不仅如此,楚洛是建安侯府的女儿,他召建安侯府中连面都未见过的女儿到行宫,举动等同于对建安侯府示好,向朝中释放大量不切实际的信号,对朝中政.局左右太大。
这个举动与他而言,并不明智。
也不是他眼下想看到的。
他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见楚洛的契机。
李彻目光空望着殿中出神,敲大监上前,恭顺提醒,“陛下,太傅在殿外侯了些时候了。”
李彻便才收回思绪,温和道,“请。”
太傅不同旁人。
李彻从小便受太傅教导,从幼时到入主东宫,再到登基,一路都是太傅在身边扶持他,支持他,他与太傅亲厚。
太傅早前官居右相,也是朝中难得支持他新政改革的老臣。
因为年事高了,太傅去年辞任右相位置,也是为了将右相这个重要的位置让出来,提拔李彻在朝中的可用之人。
如今他虽不在相位,只挂太傅之职,但他在朝中的威望和影响还在,仍然是李彻身边的定海神针。
傅之良拱手挥袖,“老臣见过陛下。”
“太傅请起。”李彻亲自上前扶他起身。
李彻目光看向大监,大监会意,将殿中众人都遣了出去,自己在殿中远远伺候着。
李彻扶傅之良往屏风后去,傅之良问道,“太医如何说?”
李彻应道,“娄金清看过了,朕并无大碍,只是躺了十余日才醒,还要适应几日,太傅放心。”
傅之良这才点了点头,同李彻一道落座。
李彻又道,“朕昏迷的这段时间,多亏了太傅在文山主持大局,朝中和京中才未生乱。”
傅之良沉声道,“遇刺一事,事关重大,陛下昏迷这段时日,魏大人一直在调查,但尚未查到可疑之人。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应当,不是一方所为。”
李彻眸间微沉,“朕与太傅想的一样,祭天大典排查严厉,流程繁琐复杂,守卫更是森严,要能同时绕过所有,此事不仅没这么简单,而且一定还参杂了朕信任的人。”
傅之良欣慰叹道,“老臣本是想提醒陛下一声,但陛下心中既已清楚,便更好。只是此事能做如此隐晦,定是早前便已经找好了退路,不会轻易被查到,魏大人处还需要时间,陛下切勿因此急躁,反而正中旁人下怀。但陛下越沉稳,旁人越捉摸不透,才会越加试探。越试探,才会越露出马脚,所以,陛下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李彻洗耳恭听,“太傅请讲。”
“陛下昏迷了十余日,虽未公开,但私下有不少猜测声,觉得陛下应是一直昏迷未醒,甚至弥留……在所有想知晓陛下情况的人当中,一定有行刺的背后主谋。文山行宫太敏感,他们知道贸然打听很可能会露出马脚,所以不敢动作,便在背后推波助澜,怂恿和推动这些谣言,倒逼问出陛下情况…………”
傅之良言罢,李彻脑海中仿佛茅塞顿开,豁然开朗,“所以太傅意思是?”
傅之良轻声道,“陛下既不要不露面,也不要公然露面,最好要虚实参半,故作神秘,越让人捉摸不透越好。如此,若只是早前猜测的人,见到或听说陛下露面,便不会再打听了,只有行刺的主谋会在意陛下可是故作玄虚,才会想继续试探陛下……”
李彻轻笑,“所以只要顺藤摸瓜,就会知道,谁这么在意朕是否病入膏肓还是安然无恙……”
傅之良欣慰颔首。
“既不要不露面,也不要公然露面,虚实参半……”李彻轻声重复,“太傅有什么建议?”
傅之良伸手在案几上画了一个圈,歇下了“东昌侯府”四个字。
东昌侯府?
李彻眸间微滞。
傅之良沉稳的声音,在李彻耳边继续,“东昌侯府就在坊州境内,离文山又只有半日路程,陛下祭天返京,途径东昌侯府正好可以下榻一晚。如此,便是露了面,却没有公然露面。下榻之前陛下还好好的,下榻之后,就说陛下风寒忽然加重,要在侯府多留几日,这是虚实参半。陛下身边的人也故作紧张,在府中遮遮掩掩陛下的病情,此时,一定会有人坐不住,浑水摸鱼往东昌侯府打听实情,这其中,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李彻目光停留在“东昌侯府”四个字上没有移目。
楚洛在东昌侯府。
李彻只觉心中似是被什么东西隐隐蛊惑着……
他早前是想有一个契机见她,名正言顺的契机见她,却没想到这契机竟来得这么快。
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傅之良言罢,李彻温声转眸,“听太傅的。”
第019章 媚骨
庄子苑中的外阁间里, 老夫人正一脸阴沉看着楚洛。
一个建安侯府的女儿,彻夜未回,若是传到外面去, 恐怕整个建安侯府未出阁的姑娘,名声都毁了!
楚洛已在外阁间内跪了个多时辰, 老夫人才从内屋出来。
外阁间内除了老夫人, 世子夫人,楚洛, 再有便是老夫人跟前伺候管事妈妈郭妈妈, 和诗华,祀琪两个一等丫鬟。
老夫人本就不怎么喜欢楚洛, 当下, 这种不喜就全然写在脸上。
楚洛跪在外阁间屋中, 即便见她衣衫完好,云鬓规整, 脸上也无异样颜色,刚才的侍卫也说了, 是在林间寻到的她,和那匹叫轻尘的马在一处, 除此之外没有旁人,老夫人心中还是窝火混着不悦在。
“郭妈妈。”老夫人唤了一声。
郭妈妈会意, 上前扶起楚洛, 领了诗华和祀琪两个丫鬟一并去了内屋中。
老夫人跟前,世子夫人没有作声。
外阁间和内屋就隔了一道帘栊,郭妈妈领着几人进去不久,便有窸窸窣窣,衣裳退去的声音传来。
世子夫人低下头, 心中隐隐不是滋味。
内屋里,楚洛咬紧下唇,眼中氤氲,却不敢出声。
虽然回来的路上便已经知晓会如此,但在诗华和祀琪略带凉意的指尖,依次解下她身上所有衣裳的时候,楚洛还是忍不住眼底泛红。
似一件物品,被人仔细打量着是否完整,还会握住她的手抬起,连最后一分遮羞都没有。
楚洛鼻尖微红,明明错的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