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原来与解剖无异,破釜沉舟的冲动,狂风骤雨的爆发,心悸恐慌的收场。毛骨悚然的刺骨惊恐痛彻心扉、麻醉全身,尔后是异常的平静、异常的理智。从未想过自己会杀人,也从未想过自己竟能从杀人的惶恐中幸存下来。冲出圣罗伊国立大学大门的一刻,最后一次回头看一眼这座曾经梦寐以求的校园。初来时严冬的冰天雪地已经变成了盛夏的郁郁葱葱,季节的车轮翻转了一百八十度,而我也从命运车轮的顶点跌入了底谷。这里的一切只能在梦里重游,踏出了这一步,从此就是不归路。这一次,我真的是从天堂跌到了地狱吗?或者说从我离开中国来到这个冰天雪地的国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叩开了地狱的大门?来不及想了,一切伤感的情绪都被死亡的威胁和求生的欲望埋葬了。即使让我沦为魔鬼,我也要生存下去,这样总比成为地狱的冤魂来得痛快。
拦了一辆出租车,脑子里回荡着老王的话逃!向西逃。车如离弦之箭,一路向西开出了圣罗伊市区,随后我又立刻换了一辆车,接着继续向西行驶这条公路如此宽阔、毫无阻拦,但这条路究竟是他妈的通向生存还是灭亡,只有上帝才知道。
圣罗伊的西北与芬兰隔海相望,西南与爱沙尼亚毗邻;爱沙尼亚已经在1991年8月20日正式独立,成为一个欧洲独立国家,但仍然与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好能先去那里,搞到假身份之后再说,因为想蒙混过关进入芬兰恐怕非常不容易。
怎样才能去爱沙尼亚呢?走陆路口岸?联邦警察肯定正在仔细地盘查每一个中国人。中国人在这里很少,也很容易辨认,只要他被人发现没有任何证件,就会立刻招来别人的怀疑,那等于自投罗网。相对来说,走海路可能会更安全一些,毕竟海上没有那么稠密的人,更没有那么多双犀利的眼睛。
去海边!我告诉司机。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去海边吗?司机带着疑虑问我,这是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大概四五十岁,像个破落的教师。在这样的清晨,一个孤零零的中国人,脸上写着难以掩饰的仓惶,又肯花这么多钱搭出租车去海边,这的确会让人产生怀疑。
我在寻找灵感,我是艺术院校的学生。
绝望的灵感?司机从后视镜里瞟了我一眼,我隐约能感受到一丝疑虑和不解。难道他以为我是个想自杀的人吗?我脸上的神情确实掺杂着一些绝望,这种表情让我自己都感到压抑。
此时,我真不知道该编怎样的谎言,沉默也许就是最好的答案。
有什么困难吗?你知道,我们的国家现在就像破落的贵族,或者门庭冷落的寡妇,到处都是失望的人,不过,生活总会好起来的,上帝不会让他的子民永远生活在苦难中。
上帝不是说不会让他的子民永远生活在苦难中吗?那为什么有些民族的苦难会绵延几千年呢?我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心情跟他辩驳。
尽管司机并没有相信我所说的,但还是照我的要求掉头向海边驶去。我不知道自己制造的这桩枪杀案会不会已经登上了圣罗伊的电视新闻,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就必须尽快逃出去,不然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将我报告给警察。现在天刚刚亮,我还有时间。
你相信上帝吗?
不相信。此时我倒真希望自己能信点什么,这样也好做一些祈祷,让我不必每一秒都在精神的极度煎熬中度过。
我们以前也不信。你是中国人?
不,不是,韩国人。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撒谎,或许现在中国人这个词在他耳朵里就是潜逃犯的同义词。
呃,韩国人,一个坚强的民族
大叔,你知道海边哪里的风景比较好吗?安静一点,最好没有人来打扰我。我试探着问。
啊,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没有我不知道的。你要去风景好一点的海边,这没问题,我知道哪里有。
最好是一个安宁的地方。我再次强调说。
我明白,安宁与美丽,自杀者都喜欢选择这样的地方。
无言,心乱如麻。
孩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自杀吗?看来这个家伙是一定要充当一次临时心理医生了。
大叔,你生活的如意吗?我看了看这个人,身材高大,手掌和脸部的皮肤细腻,看来以前的生活不错,但现在似乎一切都变了味道。
孩子,如果我生活如意,怎么会在外面开一整夜的出租车呢?
那么,大叔,我想和你做笔交易!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试试运气,同时手已经扣住了怀里的手枪扳机。如果交易不成,我就必须要杀掉这个人,虽然这人以前可能就是一个迂腐的知识分子,从来没踩死过一只蚂蚁,但倒霉的事情谁都可能碰上,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也就是为了活着。
交易?什么交易?这个人也立刻警觉起来,他疲惫的眼睛立刻睁大了,小心地通过后视镜盯着我,看来这个韩国人不是要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