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朗现在特别想要溜之大吉。他深深地觉得自己今天跟慧一和钟毓一起过来就是个错误。
程朗少年失祜,是在兄嫂的看顾下长大的。对程源来说,程朗跟他的儿子也没有什麽区别,更何况本来就有长兄如父的说法。
但是由於云霁的事情程朗跟自己大哥已经很久没有讲过话了。当初程朗毅然远走边城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程源知道了二人的关系後非要催他成亲,否则他也不会自己在外面置宅子。
这些年全靠程夫人当中调停,不然两兄弟指不定得闹成什麽样子。这次程朗回来之後镇国公还是毫不松口催程朗成亲,程朗一听就说自己要搬出去,程夫人劝了又劝拦不住,只好随他。
国公府的爵位定然是要传给程逸的,程朗尚未成家所以还没有分出去另过。严格算起来其实镇国公这三个字其实跟程朗没有什麽瓜葛。
而且程朗心中介怀兄长一直瞒着自己云霁的死讯,否则他如何会一走多年,与云霁参商永隔?
很显然钟太后并不清楚国公府的这些家事。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从表面上来看,程朗作为程家现在唯一一个在军中身居要职之人,他的立场就是镇国公府的立场。
钟蕴与程逸二人的婚事,钟太后这样安排,若要说她当初真是一点这方面的考量都没有,程朗是万万不相信的。
钟毓看见程朗不自觉地用食指轻轻点着茶盏,不晓得在琢磨些啥,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终究还是什麽都没有说。
「戍守京畿的重任和朕的安危,可就全都仰赖程将军了。」
顾旻的声音将程朗拉回到了紫宸殿中。
小皇帝说得很诚恳,他是真的相信程朗战功彪炳,是个保家卫国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程朗立时站了起来,深深一揖,直道惶恐。
「程将军过谦了。这些年程将军镇守西北,劳苦功高。哪怕是这长安城的街头巷尾,都在传颂程将军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常胜将军。」
钟太后勾起唇笑了笑,稍作停顿之後又缓缓道:「本宫还听说,还有人将程将军的事迹编成了歌谣,在京城之中可是脍炙人口传唱不息呢。」
钟太后说话总是轻声细语斯斯文文的,她一边说一边带着笑意望向程朗。
再传下去,只怕就该传程家功高盖主狼子野心意图谋反了!
程朗感觉自己的背後有些凉。面对钟太后和小皇帝这母子二人恩威并施的轮番攻势,他有些招架不住。
不知为何,程朗突然偷偷用余光瞄了钟毓一眼,又看到了在边上彷佛入定一般的慧一和尚。
钟太后是否知道云霁的事情,不然为什麽这麽巧今天这两人都在这里?不然钟太后特意召见一个和尚做什麽?
原来慧一和钟毓今天都是在等着自己的。
哪怕看在独葬鹿野山的云霁份上,自己也得站到钟太后和小皇帝这边来。
这是让人心甘情愿往里面跳的艳谋。
钟太后如此手段,她真的会一直和小皇帝一条心吗?
毕竟权力滋长野心是亘古不变颠扑不破的道理。
程朗脑子里转了好几转,终是跪下行了一个大礼,答道:「陛下知臣,信臣,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慧一突然睁开了双眼。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程朗,眼中似有无尽的悲悯。我佛慈悲,众生皆苦,菩萨低眉,是为不忍。
这日钟毓又是临近下钥之时才终於忙完了手上的事情。他独自一人出宫,走到马车前面的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三郎可是在找谁?」良吉是钟毓的小厮,素来伶俐,见自家少爷环视张望的样子,不禁开口问道。
钟毓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又自嘲地一笑,并没有答话,径自上车了。
今天不像昨天有程朗相邀,钟毓自然是要回家的。然而回到承恩侯府之後他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钟毓到家见过父母之後就去探望钟蕴,他与钟蕴兄妹二人的感情b起另外两个庶出的兄长要亲厚许多。
钟毓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爱好,他自幼就爱抱着这些毛茸茸圆滚滚的狸奴不撒手。
但是父母训斥其不可玩物丧志,专心读书才是正理,自是不给他养的。
然而钟蕴有一只养得极好的大黑猫。
钟蕴有时觉得兄长爱护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那只猫。
钟毓走进钟蕴住的灵卉院,这院子平日里热闹得很,也就最近这段时间钟蕴没有法子开口才安静了些许。
门口的小丫鬟看见钟毓匆匆行了礼之後跑进去通报,很快映雪就走了出来迎钟毓进去。
「三郎刚刚下值回来?今日可没这麽快开饭呢,咱们这里有公主殿下带来的果子点心,三郎若是饿了可以先用点。」
映雪一边带着钟毓往里走一边说话,钟毓听完感到有些奇怪。瑶光来这里做什麽?
果然进去就看到顾瑶光坐在钟蕴的床边,两个小姑娘正亲亲热热地凑在一处说话,准确来说是顾瑶光在说话,钟蕴还是连写带b划。
见到钟毓进来,钟蕴的眼睛一亮。顾瑶光也站起身叫了一声舅舅。
顾瑶光的脸色不太好,眼睛底下透着青色。
钟毓看到顾瑶光憔悴的模样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公主殿下还是要节哀珍重才是。」
怎知顾瑶光听完钟毓的话之後脸色更差了,摇摇欲坠地坐下了,刚才跟钟蕴还有说有笑,这会儿已经开始泪流不止。
钟蕴似嗔似怒地瞪了钟毓一眼。
钟毓感到更奇怪了,顾瑶光跟钟蕴一样都是在他眼前长大的,性子他是很清楚的。
b起野马脱繮的钟蕴,顾瑶光简直是京中贵女的典范,大方又知礼,最懂事不过的小姑娘了。
今天这是怎麽了?
顾瑶光越哭越厉害,哭得钟蕴和映雪都慌了手脚。
映雪以为她是因为先帝驾崩伤心过度,一边拿了丝帕给她擦眼泪,一边安慰她说先帝也b不愿看到她如此难过的。
钟毓却隐约感到事情不太对劲。
照理来说顾瑶光此刻应该是在为大行皇帝守灵的,她为什麽会来这儿?
没有摆仪仗也就罢了,怎麽身边连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独自一人在钟蕴的屋里?
而且,似乎一提到大行皇帝,顾瑶光就哭得愈发难以收拾,不是伤心的那种,是瑟瑟发抖地那种哭法。
自己出宫之前明明还去见了太后一面,太后为何不提顾瑶光来了钟府的事情?
对於狸奴和小姑娘,钟毓的耐心似乎格外的好,他轻声道:「瑶光,别哭了。舅舅问你,你身边伺候的人都哪里去了?」
顾瑶光终於抬起了头,哽咽着说:「她们在木华院待着,我不让她们跟着过来。」
木华院是承恩侯府给顾瑶光留的院子,平日里她偶尔也会来钟家小住。虽说不太合规矩,但她是本朝唯一的公主,宫中倒也不太苛责她。
钟毓低头,突然瞥到顾瑶光的手臂上有道青紫的痕迹。他隔着袖子一把抓住了顾瑶光的手臂:「你手上的伤是怎麽来的?」
顾瑶光慌乱地把手抽回去,泪眼婆娑,一边摇头一边抽泣。
钟毓心里隐隐有了个骇人听闻的猜测,但是他不能直接开口问顾瑶光。
太医院说大行皇帝突然驾崩的原因是心疾发作。
他突然很想问一问钟太后,大行皇帝到底是怎麽死的?但是他直觉地知道自己不应该问。
秘密,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钟蕴无奈地看向钟毓,两人对视,钟蕴抬起下巴指了指门口,示意钟毓此刻还是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