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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正是桂子开得繁盛之时,处处皆有暗香浮动。钟蕴的院子里特地移栽了一棵木天蓼,小白正撒着欢在树下打滚儿。
    钟毓蹲下身挠了挠小白的下巴,小白收起爪子抱住钟毓的手,舔了两口。狸奴舌头上的倒刺刮得钟毓苏苏麻麻的。
    几年前小白尚未长得如此珠圆玉润,还是只软绵绵的小n猫时曾经跑丢过一次。
    小白算得上是一只命很好的狸奴,那回他在外面遇到了云霁。
    云霁那日没有带小厮,他独自从西市往家里走去。快走到当时还不是承恩侯府的钟家时,路过的云霁听见身边低矮的树丛里有微弱的猫叫声。
    多亏了云霁的眼神好,才能看到被困在树丛中漆黑一团的小小白。
    云霁那日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常服,也不嫌弃这只脏兮兮的小狸奴,伸出手轻轻地将其捞出来抱在怀中。
    钟毓回府的时候正好就看见云霁在自己家门口不远的地方抱着自己家的猫。
    那天日光和煦,正是晒书的好日子,风中隐约还飘荡着墨香。
    云霁和钟毓之前因为公事见过几次,两人都是世家子,人上人。
    钟毓当时还奇怪云霁为什麽一个人在这里。後来他才知道,那日云霁是去见了程朗,结果两人不欢而散。那是云霁和程朗最後一次见面。
    钟毓往前一步指着云霁怀里的小小白问道:「这,似乎是舍妹养的狸奴?」
    「在下也只是途经此处,听见这小家伙叫个不停,才发现他被困在了树丛里。」云霁说着伸出食指往路边指了一下。
    小小白实在是黑得没有一丝杂质,就是不知怎麽弄得灰头土脸一身狼藉。云霁的手被怀里的小狸奴衬得莹白如玉。
    钟毓又再往前走了一步,安抚地顺了顺小小白的毛。
    不知怎的,钟毓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很冲动的念头,他想要带云霁回家。
    「这狸奴唤做小白,舍妹宝贝得不得了,不晓得今日为何会跑到外面来了。」
    「小白?」云霁看着怀里黑得深沈的小狸奴,唇边荡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舍妹若是知道是行止捡到了小白,必然是欣喜的。行止不妨随在下一道进去坐坐吧?」
    钟蕴那时才十岁出头,根本不知道云霁是谁,钟毓眼都不眨地把她搬出来做话头。
    钟毓一只手负在身後,说话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眼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云霁正觉得烦闷,又不知何处可去,便应下了钟毓的邀约。他一时间也没注意到,钟毓跟他讲话的时候有越凑越近的趋势。
    钟毓带着云霁一路往里走,云霁手里还抱着可怜兮兮的小小白,身後跟着钟家的仆从,两人似乎都不曾发现有什麽不对。
    钟蕴正在到处找猫,还想打发人上外面去找,看到小小白立时就冲了过来。她在即将扑倒云霁的前一刻才看看刹住了脚。抬头一看,是个自己之前从未曾见过的小哥哥,好看得很。
    钟蕴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而生,不是此间之人,心中也没有那些三从四德的规训。
    她望着云霁,愣愣地咧嘴一笑,暴露了她仍在换牙而且有两颗牙刚刚掉了还没长出来的事实。
    钟毓心里好一阵嫌弃,伸手把她从云霁跟前拉到了边上。
    「小白贪玩跑到外面去,幸好被行止发现捡到了。」
    钟毓边说边将小小白从云霁怀里捞出来交给钟蕴,他当时触碰到云霁的手是暖的,不像後来云霁的指尖总是泛着暗紫,直冷到钟毓心里去。
    「还不快向云哥哥道谢。」钟毓还未及冠,在钟蕴面前却很有兄长的架子,虽然钟蕴从来也没太服过谁的教训。
    他不自觉地在心里又念了一遍云哥哥三个字,咀嚼到了几分缠绵的意味。
    「蕴儿和小白多谢云家哥哥仗义相助。」
    钟蕴像模像样地向云霁行礼致谢,就是说话有点漏风。她瞥到钟毓的神情,暗道一句:「春心动,不得了。」
    「本该如此,钟姑娘不必多礼。」云霁并不因钟蕴年纪小而看轻她,也郑重地一揖回礼。
    正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钟毓蹲在木天蓼树边上,抱起已经是一只老猫的小白,然後不甚讲究地背靠着树坐到了地上。
    树荫下面光影斑驳,小白的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他一边眨眼一边望着钟毓,百无聊赖地扫着尾巴。
    钟毓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挠着小白的下巴,小白舒服地眯上眼,开始打起了小呼噜。
    「老白啊,你说我该怎麽办呐。」钟毓对着怀中的老猫喃喃自语。
    钟毓还是觉自己心中的猜测太过耸人听闻,虽然钟毓自认不是什麽高洁君子,皇帝驾崩之後他甚至大逆不道地腹诽了一句死得好。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麽皇帝就不是死得好,而是死得太便宜了。
    钟蕴这边,她耐心地等着顾瑶光终於哭累了,情绪缓和下来,才慢慢在顾瑶光的手心中写字
    「你还没说娘娘今日怎麽舍得放你到我这儿来。」
    顾瑶光一边拭泪,一边小声地说:「我这两日睡不着,一直梦魇,母后便说送我出来散散心。」
    「那你都梦到些什麽了?」钟蕴又继续写。
    「我……」顾瑶光欲言又止,觉得实在是难以啓齿。
    「你倒是说呀。」钟蕴见她这幅样子不禁有些急了。
    现在屋里就钟蕴和顾瑶光两人,连映雪都出去了。顾瑶光皱着眉头把手从钟蕴掌中抽回来,撩起了自己的袖子给钟蕴看。
    顾瑶光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道青紫的瘀痕,钟蕴仔细看了看那形状,外面四道里面一道为一组,是成年男子的掌印。
    钟蕴顿时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盯着顾瑶光。
    她在顾瑶光的手心写下两个字:「皇上?」
    顾瑶光点点头,眼泪又要往下掉。
    钟蕴一把抱住泪如雨下的顾瑶光,心疼得不行。
    「瑶光别怕,没事了。」钟蕴自己也不禁红了眼眶,语带哽咽地安慰着顾瑶光。
    顾瑶光却轻轻推了钟蕴一下「你能说话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唤道「映雪,快去请大夫,你家姑娘的嗓子好了,能开口了。」
    映雪答应了一声匆匆而去。钟蕴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又能重新讲话了。
    钟毓也听见了顾瑶光的声音。他放开小白之後站起身,往钟蕴房中走去。
    「舅舅,小姨她能说话了。」
    钟毓见顾瑶光脸上还有泪痕,破涕为笑的样子,不复刚才的愁容满面,笑着点了点头。
    「蕴儿,你能说话了?」
    钟蕴坐在床边,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直愣愣地看着钟毓,唤了声兄长。
    钟毓见她这幅模样,猜想应是刚才顾瑶光对她讲了些什麽。
    钟蕴一把紧紧抓住钟毓的手臂,却说不出话来,钟毓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
    就算这几日顾瑶光可以躲在这里,但到了出殡当日,她仍得去三跪九叩以尽孝道。
    这种事情不能说出去,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可是凭什麽?
    顾瑶光心中尽是惶恐,钟蕴只感到无从宣泄的愤怒和不平。
    钟毓盯着钟蕴的双眼,极为严肃地对她说:「蕴儿,你听清楚了,这件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一个字都不能说。哪怕对母亲,对映雪也不能说,也不准去问娘娘,明白吗?」
    钟蕴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点了下头。
    钟毓又看向立在床前的顾瑶光,沈硬了半晌才道:「殿下,可有太医替您诊过脉了?」
    顾瑶光闻言身子一歪差点就要倒下,她撑住床沿之後缓缓站直,两手交织在一起死死地握住手帕,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来,绝望地摇了摇头。
    「公主殿下愿为先帝礼佛一年以表哀思孝道,一年之内不见外人。臣定会为殿下将此事安排妥当。」
    钟毓一边说一边想到,怪不得今天娘娘会宣慧一入宫觐见。
    顾瑶光松开手,颓然地坐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道:「瑶光多谢舅舅。」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是映雪领着大夫过来了。
    钟毓起身去了外间,他也不好一直待在这里。
    顾瑶光此刻避无可避,她镇定地站起身来,放下了隔间的纱帘,乾脆就坐在了屏风後面。她看着还是那般金枝玉叶的模样,但是钟蕴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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