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不止嬷嬷,连身旁坐着的邹氏都暗自吃了一惊。
可老夫人既然吩咐了,嬷嬷赶忙从一群小祖宗手里夺过盘子,又递到顾双华身旁道:三小姐,老夫人让你拿一块吃。
顾双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抬头就撞到祖母温柔鼓励的目光,鼻尖酸了酸,终是抗拒不了甜食诱惑,抬手去拿时,过大的衣袖立即滑下来,她生怕弄污了糕点,忙窘迫地用另一只手按着,再飞快地从瓷盘里捞了块酥酪出来。
然后她并不急着去吃,将糕点拢在手心,站起小声地冲祖母道谢。
老夫人未想到一个五岁的女娃已懂得如此克制,心尖莫名抽了抽,抬起下巴道:一块哪吃得饱,再多拿一块。
顾双华不敢多拿,可又不敢忤逆祖母,紧张地捏着手里的糕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这时,邹氏干笑了声道:老太太让你拿,你就多拿一块吧。
于是顾双华只得多拿了一块,等那盘糕点再放回桌上,大家嘻嘻哈哈地继续分食,渐渐也就忘了这个插曲。
可老夫人却始终盯着角落里的小女娃,只见她极慢极细地将两块糕点咽下去,然后偷偷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趁人没注意,又将指尖飞快在嘴里吮了一遍。
老夫人默默叹了口气,这时孙儿们又来讨要压岁钱,邹氏笑着站起,说要出题考他们,谁答对了就有双份压岁钱,四周一派热闹欢腾,老夫人被拽着听孙儿背诗,就顾不得再去关注那个安静的女娃。
正月里侯府迎来送往,老夫人再想起顾双华是在两日之后,眼瞅着来拜年的亲戚走的差不多,就叫上一个嬷嬷,说想去三小姐房里看看。
顾双华住在府里最偏的一个院子,老夫人踩着热闹的鞭炮声走过一道道回廊,渐渐的,四周越来越安静,仿佛通向了另一端和侯门富贵完全不同的天地。
她被领着到了三小姐的卧房门前,还未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小声的啜泣,身旁的丫鬟有些紧张,正想大声通传提醒,老夫人却瞪了她一眼,然后一把推门走进去。
房里的炭炉烧得不大,整间屋子都透着股阴阴沉沉,难以驱散的凉意。老夫人一眼就看见:小小的女娃儿坐在床边,穿着依旧不合身的薄袄,捏着块帕子,哭得双眼都肿起。
当顾双华看清进门之人,先是吓得呆住,然后赶忙跳下床来,脚尖勾起绣鞋穿好,再手忙脚乱地行礼道:祖母
她吓得声音都发颤,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看起来煞是可怜,老夫人板着脸,对旁边同样战战兢兢,话都不敢说一句的丫鬟吼道:你们怎么回事,就让三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哭!
顾双华赶紧擦干脸上的泪,道:是我让她们出去的,祖母莫要怪她们。
老夫人怒气未消,她会如何不知道,这些下人就是仗着三小姐不受主母待见,看人下菜碟。堂堂的侯府小姐,连套合身的衣服都没,房里冷成这样,平日里还不知道怎么受挤兑呢,于是招手让她过来,柔声道:来,和我说说,谁欺负你了?祖母为你做主!
顾双华咬着唇摇头,似乎极力想克制自己,可她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些恐惧怎么也压不住,终是带着哭腔开口道:对不起,祖母,我不知道那天的樱桃酥酪是宫里来的贵重东西,我不该多吃一块。她们说,后来大哥想多吃一块盘子里却没了,这全怪我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又跑到床边,掀开枕头拿出个荷包捧着过来道:祖母,这是我那日拿的压岁钱,我不要了,就当罚我贪吃。
老夫人未想到她竟是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心尖抽了抽,又摇头道:你是侯府的三小姐,不过多吃了快糕点,谁敢说你的不是!
顾双华瞪着还挂泪的眸子,手指抠着荷包边儿,怯怯地问:真的吗?祖母不会怪我吗?
见小女娃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老夫人终是忍不住那股子难受劲,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安慰道:祖母不怪会你,这压岁钱你自己收着,本来就是你该得的。
那日从顾双华房里离开,老夫人渐渐琢磨出了不对劲,这孩子如此谨慎怕事,必定是因为出了什么事,于是将她房里的丫鬟嬷嬷全叫过来,挨个儿审问。
眼看着老夫人发了火,说问不出真相,就把她们一并赶出侯府。终于有个丫鬟站出来指认,说听见张嬷嬷教训三小姐,责怪她顿顿吃的太多,浪费府里的粮食,小心惹得夫人不高兴,就没法在府里呆下去了。
好哇!老夫人气得往桌案用力一拍,将上面的杯碟都震得发出嗡声发响,又指着脸已经煞白的张嬷嬷道:你过来说说看,是不是真有这回事,谁教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
张嬷嬷被吓得腿脚发软,赶忙跪下来,边扇着自己巴掌边求饶道:都怪老奴口无遮拦,以后再也不敢了,老夫人就饶我这一次吧!
老夫人好不容易顺过气,转头阖上眼,冷冷道:我若饶了你,这府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来人,将她赶出府去,这个月的月钱也不必结了!
收拾了这胆大的奴才,老太太再回想起顾双华的种种所为,便觉得止不住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