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
听说美国的冬天阴冷,我全副武装,拉了一个大行李箱。反观盛杉和叶慎寻,一个单肩挎包,一个干脆什么都没拿。
我问盛杉:“衣裳不用换洗吗?”她摘下墨镜,惊讶的表情,“难道旅游不是去shopping的?现场买就好啦。”叶慎寻赞同地点点头,“不理解一条毛巾要用半个月以上的生物。”
两人视线相对以表战线统一。而我,只好将行李箱又忘后边藏了藏。我毛巾用了一个半月,他应该看不出来吧?万恶的资本主义家们。
飞机刚落地,盛杉更新了社交端信息,没两分钟,就接到好几个自称闺密打来的电话,“哎呀,杉杉你到费城啦?我也在!”叽里呱啦一大堆后,她拿开手机问灰头土脸的我,“维秘的after party要不要去?”
叶慎寻抄着手,一脸惊悚:“场子里缺女侍应吗?”盛杉摇头,“缺一个站门的。”
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本该作为盟友的盛杉,竟然和叶慎寻同流合污对付我,简直生无可恋。思及此,我恨不得立马踏上回程的航班,好在酒店巴士缓缓到来,门吱地一开,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猛跳上去,潇洒地将两人甩到身后。恨不得马尾再长些,甩他们一脸。
等找到座位坐下,大巴已经开始启动。我推开窗户,却看见叶慎寻和盛杉还没上车。并且,他俩一副并不想上车的表情,就这么隔着一扇窗的距离,呆呆地看着我。
我莫名有些慌乱:“喂,你们赶紧上来啊!”叶慎寻大发慈悲指了指头顶,叫我看。我抬眼望去,才发现这不是酒店大巴,字母有两个地方是错位的。然而,汽车已经驶离轨道,朝着高速方向开。
惊慌中,我风驰电掣般起身,冲着司机狂叫开门,结果站起来,便看见方向盘处写着“听障人士”的单词。我冲到司机座位给他比画,可任凭我指手画脚给他比了多久,他就是不明白我想做什么,反而怒斥我回座位,别打扰他开车,那样会很危险。
天哪!难道又要重演在异国街头走丢的戏码了吗?我只是想出来散个心而已!我做错了什么!
夜色已降,不知将被拉到哪儿的我恐惧浮上,恨不得一头跳窗,大巴突然急刹。
我防备不及跌倒,再站起的时候,发现了挡在车身前的叶慎寻。他双臂微展,发丝随着夜风翩跹,看过去有些狼狈,眼珠却比夜色更噬人,看得我有些痴。
盛杉不愧也练过的,跟得毫不费力,隔着玻璃冲着司机比手语,示意开门。
车门一转,我几乎是以连滚带爬的姿势回到盛杉温暖的怀抱,跟小蝌蚪找到了妈妈没什么两样。
盛杉母爱泛滥地拍了拍我的脑袋说:“小样儿,以后还离家出走吗?”劫后余生的我抱紧她,丢盔卸甲:“从今以后,你进我退!你怒我跪!敢和你唱反调,我就卧轨!”
耳边汽车声远去,叶慎寻扫视我周边一圈:“先别急着卧轨,你的行李箱呢?”语毕,我彻底崩溃。
那是我全部的身家啊!全部的身家啊!身家啊!啊!
顿时,我哭得更厉害,将盛杉当季的宝格丽外套染了一行水渍。叶慎寻掐着点儿捂住我的嘴:“好了好了,明天逛商场,走公司的账。”
不知为何,天空中好像飘过了四个字:父爱伟大……
刚入住,叶慎星已经迫不及待赶来和我们见面。看他近一米八的个子,还像个无尾熊似的挂在我身上,盛杉竟不惊奇,甚至眼底闪过一丝痛惜。
如果她和周印等人一起长大,那应该对叶慎星不陌生。只是,如今的叶慎星好像已不记得她,仍有防备。
休息一晚后,叶慎寻没骗我,带着亲弟陪我和盛杉逛商场买衣服。他原本没兴致,叶慎星却坚持和我形影不离,他没辙,只好走一路吐嘈一路女孩子买东西太麻烦。
我的眼光还停留在少女阶段,看上了几套学院风的套裙,被盛杉强加鄙视,拉进了令人咂舌的奢侈品店。我小声说:“姑奶奶,付款的还是我自己,别害我。”归根结底,行李是自己弄丢的,我原本想等叶慎寻刷卡后,趾高气扬说说从工资里预支,毕竟我胆子还没大到敢从老虎身上扒皮。
她反捏我的胳膊:“试试又不会死。”
当日,无论盛杉拿什么,都不忘给我配一件同系列的姐妹装。她个子比我高些,在穿上高跟鞋,完全可以走秀的气场。我被迫抬头挺胸,尽量假装自己也能完全驾驭,直到镜子里的人也越看越顺眼,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中途,我和盛杉不约而同地拿出一顶法国礼帽戴在头上配长裙,还假装要接吻,结果被帽檐挡住,双方又嫌弃地翻着白眼退开。
叶慎星被我俩耍宝的行为逗笑,好半晌,扯了扯叶慎寻的衣袖问:“大哥觉得橙橙穿哪件好看?”男子略瞄我一眼,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不及上次。”又开始低头看报纸。
起初,我以为他说的“上次”是指上一件,后来才发现,他说的是在徽州山脚下,他为了安抚我而买的那套长裙,顿时没了试衣服的兴致,苦着一张脸说:“那套长裙也在行李箱里呜呜呜,你不说可能会去热带的地方避寒吗,我就给带上了……”
语毕,叶慎寻眼尾莫名惑人地一勾,起身出门,打了一通电话。
再进来时,盛杉正在吩咐服务员将她喜欢的款样包起来:“还有这位小姐试过的那几套。”我急忙摇手,原本就是陪她玩玩而已,却硬生生被压下,“哦,她说不是几套,是五套,都包起来吧。”本宝宝服了,看见她开始掏钱包,又有些感动。
好朋友之间虽然不用金钱衡量,但知道我丢了衣裳默不作声补偿我的行为,完全值得歌功颂德啊!直到发现,盛杉从钱包里拿出的是积分金卡,而最终签单的人还是叶慎寻,我的心碎了。
“都给你讲了,那祖宗肯定会从我的工资里扣的,你还叫我包起来!”她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我,“这商场姓叶的你不知道吗?”我……“刚刚那套黑白条纹的我觉得也很好看,一起拿了吧!”
身后的小屁孩儿发出阵阵哈哈大笑,叶慎寻的眉梢弧度看起来也心情不错,估计是叶慎星的状态令他特别满意。终于明白,什么叫一掷千金博一笑,这就是!
华人渐多的原因,春节气氛在国外也开始变浓,许多地方布置得甚至比国内还欢天喜地。
酒店咖啡厅里,我兴致勃勃说想去纽约:“听说春节前夕会在纳斯达克敲钟。”虽然不明白但觉得厉害的样子,没想两人都显得意兴阑珊。
盛杉:“没去过寺庙吗?崇洋媚外。”也不知道成天闹着要去看维多利亚秘秀的人究竟是谁。
叶慎寻:“听有什么意思,敲才有意思。”
我终于逮着机会反击他:“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干的。”虽然慎周发展势头正好,但一两年内应该还没到在美国上市的程度。结果,盛杉轻飘飘给我一个别自取其辱的眼神。我懂了她的劝告,趁叶慎寻还没反击的时候跑去找叶慎星玩耍。
后来才知,他们姓叶的之所以能成为四大家之首,是因为整个家族枝繁叶茂,都天生流着商人的血。那一幢银光闪烁的叶氏,仅仅只是老家伙打下来的江山,其他从物流到电子商务再到医疗环保领域……包括叶慎寻想转型到现代工业的慎周,都各有各涉猎。曾经最辉煌的事迹,莫过于连续三年,有四位叶姓人敲钟到玩耍的状态。那时的叶慎寻虽然年纪还小,也是在现场看腻了的。
听完,我真的好想回去把商场所有喜欢的衣服都扫荡来。
不过,相比新衣服,我还是对旧物更有感情。所以当叶家用人拉着那口掉在大巴上的行李箱出现时,没夸张,我仿佛回到了家乡……
“怎么、怎么又找到了?”
盛杉啜一口咖啡,摸摸我的脑袋:“瞧把这孩子吓得,放心,不会叫你把新衣服还回去的。”反观叶慎寻,还是姿态稳稳地看着报纸。我忽然想起在商场的时候,他曾打的那通电话,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在美国没待几天,我们果然改变了行程,去亚热带地方度假。
我倾向马来西亚泰国,因为国内超市里卖的奶油榴莲很贵,可特别香。据说在当地,几十马币吃到饱。没错,榴莲自助……
我这么没出息的想法理所当然被否决了,两个站在神坛上的人物决定,去斯里兰卡,那被誉为“印度洋眼泪”的地方。光听这名号,的确是要比榴莲自助好多了。
从科伦坡入境,溜达完市政厅一系列景点,发现佛教国家的特色处处都有被体现。
我拉着叶慎星到处与名胜古迹合影,忙死了尽职尽责的保镖大哥们。绿地广场前,有两个做摄影宣传的小姑娘,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说我和叶慎星很相配啊要不要免费体验他们的婚纱照啊这里风景也好四季宜人……
叶慎星被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吓到,连连往后退,叶慎寻略显不耐烦地将他拉至身后,保镖重重围上,那阵势令人傻眼。下秒,他扯着我肩膀的衣料子就要走。
其中一个小姑娘快哭了,猛地逮住我,用英文噼里啪啦说了好大一堆。大致意思是,她是当地的大学生,母亲生病了所以利用节假日打工,但上面规定的任务要是完不成,就不能拿到提成,而今天还差一对体验的情侣。
“我们只需要你们几张照片,体验完毕还有佛牙寺的门票免费送。”
看见她,我总禁不住幻想,若是当初没好运到被程家收养,我大概也为生计奔波着,根本无心学业吧?更别提有机会靠近魏光阴。顿时,我怜悯心起,叶慎寻看出来了,抢先呛我说:“你该不会真要星星当众任人摆弄?”
慎星不喜陌生人,容易受惊,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看起来比他更合适啊……”
察觉到肩膀处的力道一轻,叶慎寻弯腰,凑到我额前,抑扬顿挫的语气:“程改改,你这是在邀请我和你结婚吗?”我的脸唰地一热:“不是啊!只是拍个婚纱照而已!”他勾了勾唇,我舌头打结,“也、也、也不是!单纯做个好人好事而已!”依旧哪里不对的感觉。
“唉,算了,我放弃。”
如果帮人的代价,是叶慎寻拿着我向他求婚这件事来耻笑半辈子,我觉得,我不能接受。毕竟我又不是解冉!他也不是魏光阴!
可游戏并非我说不玩就能不玩。等我转身朝着盛杉方向走时,后边人长手一伸,将我拉回原地。
“佛牙寺门票四张。”他对着小姑娘讨价还价。
天生奸商啊,买个门票还精打细算。
现场的换衣棚很简陋,包括婚纱的样式也仅有那么几件,我挑来挑去不知哪件好,倒是叶慎寻麻利地换好了西装,随便拉出一件扔给我说:“哪那么麻烦,就它。”
哦,他真的好看得起我,随便扔一件,就是其中的最小号。
兴许是方才的保镖阵容太可怕,导致为我穿衣的小姑娘指尖都在发抖,生怕一不小心弄疼我,叶慎寻发飙怎么办。我很想安慰她,你放心,他只会为他弟发飙,我只是无名小卒,话还没出口,她一脸受到惊吓地望了棚外两眼,赶紧退出去说:“先生不好意思,小姐的缠带有些问题。”
我真心疼她下秒就要晕倒的状态,赶紧也跟了出去说:“问题不大,就是最上面的结打不了。”
叶慎寻转到我身后看了两眼,忽然伸手逮着两根细带,用力一提,我猛地从弯腰驼背状变挺胸收腹:“哼!”
“程改改,你真的该减肥了。”
他下了狠手,挤得我疼。我动作不便,仰头朝后方看他,愁眉苦脸地说:“还不是怪你!”他没反驳,仔细研究着怎样能打个漂亮的蝴蝶结,嘴里不停指挥我,“吸气、吸气。”
我猛吸一口,腰腹果然又瘦了些,感觉身后人灵活的指节正快速运作着。可到了关键时刻,我忍不住破了功,捂着肚子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对不起,一想到您这双签单过亿的手正给我打蝴蝶结,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哪,哈哈哈……”
叶慎寻想了想,似乎也觉得好笑,嘴角弯了弯。就在此刻,远处接连几下咔嚓。
等回神,负责拍摄的摄影师已走近,欢欣十足地冲我和叶慎寻比赞:“公司拍摄的目的就是为了捕捉真情一瞬做宣传,今天也拍了很多对情侣,你们的相处最自然。”
与此同时,跑去远处买小吃的盛杉也回来了,看见婚服加身的我和叶慎寻,嘴里难得能放下一个鸡蛋。
“请问,我是穿越了吗?”
好在叶慎星已经被拉进车内不知发生了什么,否则他见到此情此景,是真有可能要叫我和叶慎寻互吻的。妈妈呀。
离开的时候,小姑娘手写了卡片送给我,说是感谢。还要我将地址留下,照片冲洗出来要寄一份给我。
这种挖坑的事情我当然不能做啦,赶紧拒绝:“不用了,我和那位先生只是朋友,帮个忙而已。”她犹豫了几秒说:“可你和那位先生看上去很相配的啊。”姑娘,还记得前一秒你说我和叶慎星很相配的事情吗?多点真情,少点套路。
盛杉对佛牙寺很有兴趣,看见我手里的门票,倏地抢过去:“好姐妹还真是心有灵犀哈?”
佛牙寺在康提湖畔,以供奉释迦牟尼的牙舍利而闻名,是佛教徒的朝圣之地。可无论盛杉还是叶慎寻,看上去都不像是对佛法感兴趣的人。盛杉却说,她小时候一作死就被关佛堂念经,因为佛经能让浮躁的心沉寂。她此刻一手烤肠一手白玉米,还不打算分给我,是应该沉寂沉寂。
“欸,你不也一样吗?我记得有次去老宅,撞见你在数佛米,哈哈哈。”
仿佛难得逮到叶慎寻的把柄,盛杉得意至极,尖下巴扬了好几下。叶慎寻皮笑肉不笑,有意无意朝她的方向去,盛杉身手灵敏,却还是怕叶慎寻似的,跳开几步赶忙拱手求饶:“师兄大人大量。”他也曾拜那位跆拳道的隐士高人为师,怪不得我老气急推他,他纹丝不动。
头顶天明几净,她狡黠的笑容如同门票上盛开的莲花。在那一刻,我几乎要相信,周印于她而言只是前程往事,不会卷土重来。
我们早上到的科伦坡,准备启程去康提时已近中午,车程需要近六小时。出了城,经过一片湿地,附近有住宿的酒店,叶慎寻建议休息一晚明日启程。
傍晚时分,远处有小庙钟声传来,与当地人做祷告的声音齐刷刷和鸣。近郊空气带着湿漉漉的草香,我大吸一口,耳边听着安定人心的诵经,感觉整个身体都轻飘飘。
身后有人拍了我的肩膀,吓我一跳,匆匆回头,不小心踢了几块小石子到湖里,波纹荡了好几圈,惊起一行飞鸟。
余下两只胆子特别大,还在嬉戏,叶慎寻侧头,呼吸喷在我发顶:“知不知道那是什么鸟?”我摇着从酒店前台捎来的小扇子,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肯定认识啦。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那是鸳鸯!”
叶慎寻眼珠一动不动,似乎突然没了想和我说话的欲望。
“斑尾鹬。”他安静了一会儿说,“能够一口气飞行一千多公里,并按照完全相同的路径回到原点。”“哦?那比鸳鸯还了不起,虽然有点儿丑。”
我好像说到重点,叶慎寻眼皮轻掀,笑意几不可察:“和某人一样。”
什么叫和某人一样?是说厉害和某人一样,还是说丑和某人一样?
“喂,姓叶的,你给我说清楚!”
他长腿几迈,已离我好远。我追出去,尖声终于惊动两只正调情的斑尾鹬,双双高飞,振翅在斯里兰卡永远的夏天。
经历代国王修缮后的佛牙寺建筑宏伟,护寺河环绕。寺院建在约六米高的台基上,分两层,厅堂套堂结构复杂,其中有大宝库和专门的诵经殿。而那颗传说中的佛牙,就被供奉在佛牙塔内。每日早中晚会有三次震慑人心的鼓乐,三位高僧分别把持三把不同钥匙的内殿大门。游客进入内殿,首先举行隆重的朝拜仪式,才会开启拱门,让信徒和有人鱼贯而入瞻仰佛牙塔。
我们到的时候,香火正旺。进入第一层,信徒们正光脚在大殿念经。盛杉脱了鞋踩着细小的石子上去,我东施效颦,却被石头硌着脚心,觉得有些疼,她倒跟没事人般,仿佛受到指引,内心一片明澄。
“心不诚,自然会疼。”叶慎寻小声在我耳边说,那头的叶慎星叶已经兴冲冲地脱了鞋,健步如飞。
难道真是心不诚?我不疑有他,赶紧跪下朝着主寺磕了一个头,叶慎寻忍不住要笑,罔顾周围人的目光将我一把拉起,自然地牵着朝上走。一时间,我只觉心跳如擂鼓,脚下倒真不疼了。
进去了才发现,诵经殿佛堂是围绕着一棵特别大的菩提树而建。树的年纪已无从追溯了,但枝繁叶茂的形态光是看看,已足够令人惊叹动容。我向来不是佛法爱好者,也没信过任何宗教。可当真正置身在此,却诡异地察觉一生铅华已洗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