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盛杉的。”“叶慎寻。”“叶慎星。”“我的。”
“为什么要念名字?”叶慎星脱口问。我说迄今为止还没去过寺庙,不知道里边儿规矩:“但是把名字念出来的话,佛祖会听到吧?会保佑的。”天真的叶慎星一听,欢天喜地又略微小心翼翼地捧过莲花,在天蓝水绿的荫罩中,按照僧人的指引送去主殿。
寺内一系列活动参加完,正欲离去,头顶突如其来一场雨,将没走两步的我们重新逼回庙内。
盛杉和我的长发被雨淋了,湿漉漉地黏在脸上,她却难得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和我一起席地而坐在廊檐听雨。她在左,我在右。我盘腿双手合十,祈祷这场雨能够将心声带到佛祖面前去。希望他渡的世人里,会有我身边这个叫盛杉的女孩,以及我真心待过的人。盛杉不知是不是感应到我在为她祈祷,一步步挪过来,突然靠着我毫无防备地笑说:“放心,死不了。”
她毫无忌讳,我呸,要她被别在佛堂前乱说,她的神色陡然和雨一样缠绵:“真的,死不了。可是,应该也活不好了。”
从周印亲自到医院,宣判死刑的那天起,她对一眼就能看到结局的余生,已经没了期盼。
“你知道吗?我伤心的,并非追逐多年,依旧得他不到。而是……他在不知不觉间拿走了我的心,让我失去能力再爱其他人,这才最可怕。”
盛杉的话,令我彻底陷入沉思。我想起周印学生在公寓楼下抽烟时的寂冷神情,忽然有些心疼。因为在这世上,死不了却活不好的人,其实还有他。
廊檐外,叶慎星不知什么时候脱了鞋,正兴致勃勃地光脚到浅水坑里踩,平常应该没什么机会撒欢。
没多久,叶慎寻也踱步到雨中,一声不吭地朝他招手,要他进来。叶慎星不听,朝更远的水坑跳去。叶慎寻生气起来也是怪吓人的,将亲弟挂在肘间往里拖。两人在雨里拉扯好一会儿,他声声叫着:“哥哥!”叶慎寻松了些,面色依旧不虞:“凡事要懂得节制。”活像父亲教训儿子。
他宽严有方,惹得旁边盛杉朝我努努嘴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叶公子比魏光阴更适合你。”我咂舌:“你疯了?”她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我才不相信你俩之间是纯洁的上下级关系。你见过哪个上级带着下级旅游还给她买衣服的?”
话虽这么说,但是……
“其实没见到解冉以前,我还真想过,说不定他会看上我哈哈哈。见到解冉以后,我死心了,毕竟人的审美不是流水,只会朝上,不会往下。”
盛杉眼皮直跳:“竟然认为自己比不过解冉?你可真有出息。”着实令我感动了一番:“原来在你心里,我比解冉好?”她笑了笑,“当然。解冉才不肯做我的间谍。”
……不是真爱!
没多久,雨停,我们往回走,精力充沛的叶慎星还想去附近的集市逛。我和盛杉也想去,叶慎寻却好像生病了,面色潮红,有气无力的样子,说要回酒店休息。
此行沛阳不在,听说请假回老家结婚去了。其他人叶慎寻没怎么调动,怕有不干净的耳朵,只带了几个信得过的。偏偏这几个信得过的,他还全留给我们,准备自己开车回去。我看他恹恹的样子于心不忍,改口说陪他一起回去。
见状,叶慎星也不想去了,嘟囔着:“大哥好像不舒服。”盛杉一把将他拉走:“没事,有你家橙橙在,他立马就舒服了!”我又不是搞按摩搓脚的!
大概因为盛杉对我进行了强烈的心理暗示,回去路上,我看叶慎寻的眼神完全不能够自然。他不明白我的心理状态,偶尔狐疑地瞄我一眼,我总是慌张别开,不敢和他对视。
等顺利到了酒店,他房间门还没关,一米八的个子就腾地栽到床上。我留步,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究竟哪里不舒服?”他强撑着翻过身,手背搭在额头,闭眼仰躺:“头疼。”那应该是淋雨感冒的后遗症。
这偏乡僻壤的,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靠谱的医院或诊所。我思虑半晌,大着胆子靠近,将他湿掉的外套脱掉,嘴里振振有词:“要不是看你在美国也救过我,我才不会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叶慎寻被我的话给吓清醒了些:“你、你不会是打算用体温……”我羞赧之际,一巴掌拍在他脑门,“想得美!”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趁他病,要他命。他现在连翻身起来打我的力气都没有,看来真是很难受。
在祥和里生活的时候,小伙伴们有个头疼脑热,也不可能矜贵到及时送医治疗,大多靠土方草药。院长家乡是四川的,有种祛风缓疼的手法叫滚蛋。用银圈子和滚烫的水将鸡蛋煮熟,然后在痛的地方滚个十几分钟,立马见效。
银圈子是找酒店前台借的,当地姑娘基本都随身佩戴这些物件儿,两个鸡蛋也是酒店提供的。
起初叶慎寻觉得不靠谱,死活不愿让我碰他。后来应该是难受到别无他法,才乖乖躺在床上任我摆弄。我缩在他头顶上方,开始用包裹鸡蛋的手帕试探地触碰他脸部周围的皮肤,还佯装知心大姐姐安慰他说:“滚一会儿蛋就好了。”
他眉心微拢,孩子气地和我理论:“程改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怎么能是骂你呢?是滚蛋呀。”“……你闭嘴。”
叶慎寻说,我不仅有能把别人的智商拉到自己水平线的能力,还有将好话变坏话的能力。这赞美我不接受,于是加大了银圈在他额头滚动的力度,烫得他直叫唤,就差蹦起来将我就地正法了。
后来,银圈里的鸡蛋碎了,隔着布散出阵阵香气。叶慎寻在这十几分钟内从抗拒到享受,竟然睡着,而后又被香气勾引得鼻翼抽动,慢悠悠醒转。
见我正在收拾残局,他倏地从床上坐起,精力充沛得如同可以立马去跑一百圈,嘴里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我靠近听,他又重复了一遍。
“突然好想吃辣的。”
“辣的?你现在感冒呢,嗓子正是容易发炎上火的阶段。”他照顾叶慎星像照顾儿子一般,怎么感觉我照顾他也是如此?!
经我提醒,他仿佛才想起自己生病这回事儿,当即碰了碰脑袋,发现新大陆似的那样神奇:“欸,真的不痛了。”手上也没闲着,开启自虐式摇晃。
难得找到存在价值,我志得意满:“我说什么来着?高中时我还想过,现在失业率那么高,要是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就去银行借钱开一家专门滚蛋的店。请几个人,打着纯手工的招牌治疗头疼脑热,铁定赚钱。”“银行不会借钱给没有资产可抵押的人。”果然,他好了就又开始损我。
“反正,我要吃辣的。”他话题转得飞快,我差点没接上:“行行,我去问问酒店有什么吃的。你赶紧躺下休息吧,头不疼了还得捂一身汗出来才算好转。”
叶慎寻悻悻地扁了扁嘴,孩子气尽显。
“那么麻烦。可是,为什么不给我吃感冒药?”“一时半会儿哪里去给你弄药?”“出门时用人都会准备这些的啊,就在车子后备箱。”
我崩溃:“你不早讲!”
酒店吃的倒是有,口味却都偏甜,叶慎寻只看了一眼,就嫌弃地转过头。我忍住将他扔出窗外的冲动,小女佣似的端着盘子出门,借了酒店提供的自行车,去附近的集市。
来的时候特意望了望琳琅满目的集市街,有许多风味小吃,好像还有土豆圆。原本想打电话叫盛杉带回来,谁知她和叶慎星玩嗨了,谁都不接电话,我只好自己跑一趟。
集市离酒店将近三千米的距离,不过一路毫无遮挡的风景,令我骑行的这段路程不知不觉变短。
到了集市,果然有土豆圆。我还顺手带回一种叫“hoppers”的小吃,用米糕汁淋做,小碗塑形。只是回程时又下起了雨,我以手为伞护着篮子里的东西,深感遇见叶慎寻是我的不幸。
出门前,叶慎寻叫我将房卡抽走,避免他睡着了听不见门铃声。
“每隔半小时你得进来查探我的状况,万一我病死在里边怎么办?”真是好惜命呀。
我飞奔着上楼,一手捋头发一边刷卡开门,他果然已经睡着,呼吸静静地喷洒在白色枕头上。我尝试着轻叫两声,他没反应,我靠近叫,他突然睁眼,长睫毛扑闪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还冒着一点点热气的食物。
“你从哪儿拿的?”被子遮住了他的嘴,声音听起来有些瓮。我顺势往床头柜上一放:“集市。”说完莫名觉得不妥,多此一举地解释,“反正你睡觉,我待着也无聊,就去逛了逛,顺便带回来的。”
叶慎寻保持躺着的姿势,似笑非笑:“没想到我随口一句话,你这么上心哈?”我尴尬得无地自容:“我不是上心,我是怕你生气上火,开除我。”说完就要走,突然一根尾指从后面勾住我的,电流转瞬滋滋地直抵大脑。
我浑身滚烫,转过头:“你、你还有事吗?”他瞳光重了:“没有。”
“那赶紧放手啊。”
“不打算放了。”
他稍微一用力,将我拉近,整个人突然带着股说不出的邪气:“程改改,那天晚上,你不是问我,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快速忘记一个人吗?现在,我告诉你。”
指间陌生的温度令我无法思考了,企图抽回,叶慎寻干脆将我右掌整个握进手,压得更紧,惑人的声线流泻。
“其实很简单,”他顿了顿。
“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去爱另一个人。”
好像预感到接下来的话,我心慌得厉害,哈哈哈傻笑说:“好了,我承认了,我的牙尖嘴利都是伪装而已。我充其量就是一纸糊的姑娘,最擅长咋咋呼呼吓唬人,我斗不过你叶公子,以后老板怎么吩咐我就怎么来,绝不和你作对了,更不斗嘴!”
他稍微起身,被子拱出半个弧形,牢牢盯着我,片刻过,笑容像蜜糖被火化开。
“难得你对自己有那么深入的了解。不过,”他眸色更黑,死死钳着的五指依旧没有要松懈的迹象,“我是认真的。”他一锤定音。
不会吧?真给盛杉说中了?水是可以往高处流的?哦、不,人的审美是可以下降的?哦,不,我究竟想说什么。大脑嗡嗡作响之际,我感觉叶慎寻说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要很努力,才能收集他想表达的所有信息。
“怎么说呢?程改改,从一开始就对你很好奇。没见过这样的,说你是个白痴,又总能察觉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承认你那劳什子电视台给的称号‘天才少女’,又常常遇见你犯迷糊的样子。很容易相信别人,又不轻易真的靠近谁。有的事情认死理儿,其余时间又特别没原则……”
“其实,我是个很了解自己的人。当然不相信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可是我忠于,也敢于面对自己的感觉。所以,程改改,至少现在这一刻,我很想靠近你。”
这到底算告白,还是什么玩意儿……
叶慎寻似乎洞悉了我的心理状态,直着脖子看我说:“你可以当作……一个商人迫切地想研究透自己正在研发的产品吧。或许等某一天,产品研究透了,腻了,大家好聚好散。当然,相对应地,我也就不介意你利用我来忘记魏光阴。”
他为我解了惑,不是告白,是交易。
可突然耳闻那个名字,我心跳得更加剧烈,几乎喘不过气,面前男子却不罢休,将赤裸的真相剖开在我面前,血肉模糊。
“喜欢这种感情是暂时的,但厮守却是一辈子的。很明显,他现在选择要厮守的人是你的妹妹,程穗晚。我想,为了不给对方添麻烦,你应该需要我这个战友。”
叶慎寻很会找人的软肋,怪不得能自己在商场打拼还无往不利。我没他那么厉害,我只想要很平凡的生活而已。
“谢谢您的好意和‘暂时’的看得起。不过,我不想把简单的世界弄得复杂。我不会插足穗晚和魏光阴之间,也不需要在了解我的人面前惺惺作态。”
这次,扣着我的手终于松开了,男子喉咙溢出笑意:“真是太不了解人性了,程改改。只要有你存在一天,对她来讲,都是威胁,毕竟你和魏光阴相识多年的基础,很难令人不多想。而且我不相信,你没感觉到和对方之间相处模式的变化。”我想起临来前与程穗晚小心翼翼的每次谈话。“这……”他耸肩,“那就是有啰?那你还觉得不需要我吗?”
老实讲,他的提议令我心动。
我当然明白,只有表现出忘记魏光阴并开始新生活的样子,穗晚才会彻底对我放下芥蒂,我们多年的革命感情也不会受到威胁。只是,一想到公寓楼下,魏光阴怕我着凉替我摁纽扣的情景,我嗓子眼儿就堵得厉害。
是不甘心吗?是不甘心吧。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伟大。我能阻止自己去见他,可我不能阻止自己回忆他的一举一动啊。
看见你,我还是心动,可我已经没理由再伸手抓住你了,我的光阴。
“那么,请帮帮我吧。”
我终于敢抬头,对上那双对什么都势在必得的眼,声如蚊蚋。
“如果让全世界安心的方法只有这一个的话,请帮帮我吧。我也帮助你,弄懂我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神秘。”
“只是,”
叶慎寻眼眶紧了紧,没出声。
“工资还是要付的。”我咬着嘴唇顾左右而言他,企图掩饰自己混乱的情绪,“别以为谈个恋爱就可以无偿使用我的劳动力了!上班还是必须发工资的!每个月!准时!”
吼完,我下意识朝床上的人看了一眼。他仿佛松了口气,表面上却佯装自始至终都云淡风轻。
“程改改,你知道我走过最长的路是什么路吗?”
“什么路?”
“你的套路。”
我正欲反驳什么,进来的时候门没关紧,恰逢盛杉和叶慎星回来了,门打开一道缝:“欸,橙橙也在?”完了又看看精神抖擞的叶慎寻,眼睛锃亮:“大哥,你好了啊?!”
盛杉瞄了我番茄色的脸两眼,忽然笑起来,侧脸对叶慎星道:“不是说了吗?有你家橙橙在,你哥舒服得很。”叶慎寻就势往枕头上一倒:“是挺舒服的。”
怕被误会的我暴起,猛晃他:“什么舒服?!哪里舒服!你给我说清楚!”他凌乱地扯开我的手指,却迟迟没放开,眼神迷离:“我说床。”
我太阳穴陡地一扯,条件反射跳开,突然好想从楼上跳下去。
第11章 这是我的男朋友
自从我和叶慎寻私下做了交易……还是说互相帮助正常些,他对我的态度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以前,他总有事没事就吐槽压榨我一番。现在,他时时刻刻都在吐槽压榨我。
此刻,我拖着他的行李箱,在机场怨气丛生地呼喊:“我是个弱女子啊!”然而,根本没人理我。期间叶慎星要回过身来帮助我,被盛杉死活拉住了。绝交。
就在除夕前一天,叶慎寻接到叶老爷子住院的消息,一行人不得不匆匆赶回。
听说叶老爷子七十多岁的高龄,主动从高位退下后,谁也没知会自己环游世界去了。这不,竟然在迪拜跳伞,结果一时激动心梗发了。消息全面封锁,被秘密转回滨城。连常年在外的叶慎星也被破例带了回去见老人家。
作为外人,我和盛杉不便露面,各自回家。程穗晚似乎没料到我这么快回来,我推门而进的时刻,她正热火朝天地帮程阿姨择菜腌制酱肉品。
我不过多口一句:“哇,这么丰盛!”程阿姨眉开眼笑地招呼我坐下休息会儿:“这不是明儿个晚晚的男朋友要上家里来嘛。”
语出,我表情不自然地僵了一僵。程穗晚应该看出来了,起身迎我,走到我身前却不知说什么好:“不是说要在美国过除夕?”我放下箱子,一边倒腾给大家准备的礼物,一边回:“老板临时有事,我也就跟着回来啦。”
她蹲下身帮我整理:“这样啊,那……”怕她说出什么话,叫程阿姨听出端倪,我没经思考就迅速抬头打断她:“不过,明天家里应该还要多一位客人。”
程阿姨侧头向我:“谁?”我不好意思地绞绞手:“也算……男朋友吧。”众人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