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后她的手里被人塞进了一瓶水。
她摸黑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抿了两口,就舍不得再喝了。
罗伊那侧传来希希索索的声音,可能是他转移到了自己的那块地毯上,跟她隔开了远远的距离。
片刻的尴尬后,罗伊先关心地问:“你……还发烧吗?”
韩韵绮还是头重脚轻的,摸摸自己的额头说:“还好。”
夜里的气温降下来一些,她觉得有些凉,但是也不敢要求罗伊再帮她找盖的东西。
先前他挪动着去给她拿可乐的情形在她脑海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的上下半身不太成比例,上半身完全是个修长清瘦的成年人,可两条腿极细,也要短一点,像是没有发育完全的十来岁少年的腿。
他像星星一样坐着挪动,但是会小心地把腿摆成一个盘坐的姿势,似乎这样要轻松一些。
那种熟练的艰难仿佛触碰到了她心底里某块奇怪的地方。
“Roy……”她忍不住轻声问,“你的腿……是有感觉的吗?”
不然怎么会刚才一被她碰到就落荒而逃?
这个问题令罗伊很为难,但他好像不会拒绝她,憋了很久才憋出一个轻轻的“嗯”来。
明明有感觉,却又不能动,该是怎样的痛苦,韩韵绮无法想象。
“那……是什么时候……的呢?”
她问题都没问全,但他还是艰难启齿地答道:“十二岁……迦利亚建国的时候,跟着家人一起来。那年这里流行polio(小儿麻痹症)……”
他在说到那个病的时候刻意用了英文,韩韵绮明白,那一定不是因为他不知道它的中文怎么说。
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十二岁,应该是一个小男孩非常调皮的年龄。
却是他从此开始不见天日的年龄。
原本就是私生子,见不得人,再变成了“被魔鬼附身的人”,就更不可能有任何希望了。
所以他会要一个人来守着这个不见天日的神殿,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意愿。
许久后罗伊先开口。
“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有那么多时间研究古籍。这可能就是上天给我安排的使命。”
他自我安慰的口吻也十分平静,听着像是个活了七八十年,看破了一切的老人家。
可他明明只有二十二岁,比韩韵绮还小叁岁。
韩韵绮再也忍不住了,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在黑暗中分毫不差地找到罗伊的位置,跪在他大腿边,极其用力地抱住他。
坐在地上的罗伊被她冲得往后一仰,不得不伸手撑住自己。
他僵硬了许久才渐渐缓过来,努力地坐直了,生涩地把手移到她的腰上,悄然地回抱她。
用力的拥抱触动了他身上的伤,很疼,可即便如此他也舍不得放手。
他从来没有跟人这样亲密地接触过。
家里有仆人把他抱来抱去,可他明白,那些人抱他的时候,心里是充满了不情愿和鄙夷的。
从来没有人这样热情地抱着他。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愿意留在这样危险的境地里陪他。
甚至是走远了又跑回来的。
感动之下藏着巨大的难过,他情不自禁地收紧了手臂,生怕这只是他的一场梦,生怕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Roy……”她把他的名字叫得很软,那是他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温柔。
“Roy……”她轻声跟他说,“我跟崔野去迦鲁城的时候听说……韦斯特总统一家,都被城里的巴瓦叛军杀死了。”
罗伊的心沉了沉。
他不觉得难过,只是有一些空虚,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羁绊。
可他忍不住装出一副虚弱而伤心的样子,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样就会得到她更多的温柔。
他试探着将脑袋靠在她肩上,她果然马上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算作无声的安慰。
一切绝望和痛苦都随着她微烫的体温烟消云散了,他不声不响地又往她肩头倚了倚。
“他们……一直把你关在家里?”她忍不住问。
罗伊点点头。
“所以……你从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小时候,从窗子里见过。”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情不自禁地抚摸了两下他的头发。
夏天到了,昼长夜短,这一夜似乎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韩韵绮的烧退了,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纯净水都找出来,排成两排,一排贴着罗伊那张地毯,一排贴着自己睡的那张地毯。一共有叁十五瓶水,都是五百毫升一瓶的,她往罗伊那边放了十八瓶,往自己这边放了十七瓶。
另外还有一听珍贵的可乐,被她像贡品一样,放在两个人之间。
吃的倒是有——崔野车上留了整整两箱压缩饼干,还有从难民营里带出来的一些冻干蔬菜。
原来按照最低标准的话,人类生存只需要这么一点儿东西就够了。
不需要爱马仕的丝巾,不需要祖马龙的香水,甚至不需要刷牙,不需要洗脸。
也没有任何事情要做,韩韵绮和罗伊两个人就躺着对着人像雕塑发呆,幻想着身下就是几十米高的神殿,底下还有装满黄金陪葬的木乃伊墓穴。
韩韵绮情不自禁地往罗伊那边挪近了些。
只有两个活人在这个空间里,有种相依为命的互相依赖感。
(感谢不多的几个小可爱一直偷猪养我,啾咪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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