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韵绮老实地点了下头。
“你家在哪里?”他又问。
韩韵绮闭上眼睛,“我出生在一个很大的城市,有海,有江,有山。我家住在闹市区的小洋楼里,楼是上个世纪叁十年代法国人盖的别墅,我家在顶层,叁楼,层高很高,每个房间都有两扇巨大的窗户,窗户下面,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公园,一年四季都能看到绿色的树。”
她接着又说:“后来……我在R国的S市住过很长时间。那里也有很大的湖,还有阿尔卑斯山,一年四季都能看到白色的雪。”
“那里我也住过。”罗伊说,“但当时为了隐蔽身份,我们从来不出门。我会偷偷爬到房顶上看雪山,看底下湖里游着的天鹅,看对面教堂祈祷的人群。韦斯特曾经跟我说,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出门,就可以去那座雪山上滑雪……”
可是等他长大了,就更没有滑雪的机会了。
韩韵绮捕捉到了他语气里的深深遗憾,岔开话题说:“你在S市的时候,我还没有去,我们差了几年。”
“那时候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缘分未到。”
韩韵绮笑起来,转头看着他问:“你中文也太好了吧。是怎么学的?”
“就看书,看词典。只要不跟外界接触,我想看什么书,韦斯特都会满足我。”
“你是不是过目不忘,看过什么一次就能记住?”
比如说“缘分”这个词,韩韵绮也只是跟他提过一次,他就记住了。
罗伊有点惊讶地看看她问:“难道你不是吗?”
韩韵绮挫败地捂住脸。
到底是多么没见过世面的人,才觉得“过目不忘”这种天才技能,是人人都有的?
她运了运气,才又问:“那次我看到你在看西游记?”
“嗯。”罗伊点点头,“可是没找到完整版本,只有一本缩略版。”
“西游记我很熟的。虽然没看过书,可是电视剧情节倒背如流。”她抱着膝盖坐起来,“我讲给你听啊。”
反正左右无事,她还真的就讲起来了。
讲的过程中罗伊会问一些问题,她也时不时问他一些问题,想知道他到底看过多少书,脑子里装了多少东西,然后话题可能就岔开跑远了。
他知道天上每一个星座的名称来历,知道人类历史上每一次战争的时间和因果,知道某片雨林里某种生物的灭绝时间,也知道最先进的量子力学理论。
但是他没有看过电影,没有吃过麦当劳,没有在秋天的街头踩过落叶,没有交过朋友,没有玩过任何一种运动。
他是她见过最聪明的人,也是她见过最可怜的人。
两个人从太阳初升聊到日正当午,才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话说得太多,就得喝很多水。
韩韵绮慌忙比了一个“嘘”手势,把声音压成薄薄的气音,“不能说话了。”
可是根本忍不住。
在这里一切的时间都失去了意义,只被切割成白天和黑夜两种状态,简单极了,也漫长极了。
如果不聊天的话,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每天快到中午的时候,罗伊会爬到洞口,重演一遍割手臂放血念咒语的仪式。那些巴瓦少年执拗地一直没有走,似乎就等着他死了,好冲进来挖金子,他不得不让他们知道他还活着。
诅咒了他半辈子的“魔鬼”身份,反而成了最好的护身符。
其余时候他为了不加重身上的伤口,只能半躺着不动,但每天这样来回一次,还是让他的伤久久无法愈合。
漫长的对峙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韩韵绮开始隐隐约约觉得恐慌了。
被少年们这样堵在神殿里,水总有一天会喝完的。
大约一周以后,韩韵绮开始琢磨着想半夜溜出去,开车去Wadi取点水。
但是罗伊坚决不同意她去冒险。
事情确实难办,她一个人出去,很可能落入那群巴瓦少年的手里,变成人质来要挟罗伊。
而带着罗伊一起出去,神殿又一定会被巴瓦少年们趁虚而入。
他们俩已经极力减少喝水的量了,两个人都渴得仿佛涸泽之鱼,浑身皮肤干裂不说,人也一天比一天疲惫,甚至连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
崔野会找到人来救他们的。
韩韵绮无数次告诉自己。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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