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胜愤恨的想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恨,总之就是很生气。
可是气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他只能下定决心,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活得好好。至于你,就好好死到了地狱去吧,黑泥太宰治!亏你还是个老师,还是个老师!竟然在少年儿童面前做这样的事,你就该下地狱!
继国岩胜也难以解释,为什么他的怨恨从亲族身上又转回罪魁祸首的太宰治身上。总之内心怒骂完太宰之后,竟然出奇的平静。
他决定离开继国家。这里是继国家,却不是他的家。家主大人需要的只是继位者,不是他继国岩胜。就像太宰治只是随意的问了一句而已,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只要答应他,给他一个留下的理由就可以。偏偏却恰巧是最迟钝又不解风情的他。
岩胜本想拿些东西,譬如换洗衣物或银两之类,突然他又意识到,那样子跟留在家中也全无区别吧,离开都要依靠家中的钱财衣物,不证明着他依然依赖继国家?
作为一个年仅七岁的孩童,依赖长辈本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放在他身上,却延伸出利益跟权利关系。
……若是习惯蹭学生跟同事饭来满足肚子的太宰治,大约要嘲笑他不自量力,虚浮傲慢不切实际。做人实在点不好吗?抢了他们的钱不听他们的话逍遥快乐才最好吧?
可继国岩胜就是这样的性格,一种骨子里高高在上的傲慢,让他不屑如此。未来或许有什么会打断他的傲骨,折损他的傲慢,让他看清现实是什么模样。但现在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继国岩胜,继国家的继承人,拿着一柄刀,穿着自己平日所穿最平常的一套衣服,趁着夜色离开。
无论是让他恼火的父亲,还是温柔体虚病痛的母亲,或者那曾经占满他全部大脑,唯一重要的弟弟,现在全部都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他只想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这里,向某个根本不曾存在的混蛋证明,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的活着。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他的前行方向,就变成了月亮的方向。
离开家很远之后,才逐步慢行的他放松下来,他看向月亮,觉得真的很不可思议。
有的事物,一直存在于你身边,你不觉得它有多么重要。但在黑暗抓住你的时候,只有它伴随着你,为你照亮了方向。
“岩胜君就没想过离开家,离开学校,到更远的地方去吗?要不要试试看,说不定有不同的体验。”
那时候他怎么说的?他问,就像你一样吗?你有了不同的体验吗?
然后,他的老师就如同死掉的咸鱼一样趴在地上说,啊,是啊,其实到哪里都一样。但说不定就不一样了?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十万次百万次,以巨大的数量来堆积,说不定有一次不一样了呢?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老师。唯一不同的……只是尝试吧。”
*
该说兄弟同心吗?听说自己可能会被推上家主之位,哥哥会被送到寺庙的继国缘一,想到了离开继国家。
对他来说,这个家最重要的就是母亲跟兄长大人。其他的所有存在,包括父亲大人,都是‘其他’。
跟一出生就被当做家主教育的继国岩胜不同,缘一的教育有严重缺失,他等同是被弃养状态,靠母亲跟女仆的好心偷偷饲养长大。期间兄长大人发现他的存在,改善了他的环境。但哪怕如此,他的人生,最适合接受道德品质跟为人教育的重要阶段是缺失的。他参照的唯一模板,只有他的兄长大人。
——理所当然,他并不觉得,击败了兄长大人的剑术老师,是什么重要之事。
你会在意昆虫的看法吗?
让你去捉蜻蜓,于是你抓住了蜻蜓的翅膀,周围的人高兴夸赞,你会是什么感觉?
……这是值得夸耀的事吗?只是蜻蜓而已。
多半是这样。
因而所有人的态度,继国家的态度,父亲大人的态度,兄长大人的态度进而改变,在他其实是非常不能理解的事。
就好比,你捉住了蜻蜓,然后有谁告诉你,因为捉不到蜻蜓,兄长大人不能吃饭,你今天却可以吃两份蛋糕。
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感觉?
……有病吧?只是这种事,只是这样的事,凭什么为难我的兄长大人?
父亲大人很得意,却从未意识到一个事实——他所看重的新继承人,他的另一个儿子继国缘一,从未跟他说过话。
从未。
贵为继国家家主的他,其实在缘一眼里,也是‘别的什么’。若其他人是昆虫,那父亲大人最多算兔子吧,还是张牙舞爪的兔子。
缘一,真的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兄长大人跟母亲大人要在意父亲大人的感受。对他来说,抓住蜻蜓,跟抓住兔子其实难度上并没有太大差异。唯一的问题是,这是母亲大人喜欢的兔子,兄长大人敬爱的兔子,所以他不能像对待蜻蜓一样对待兔子。
所以缘一唯一能做的,就是早日离开这个家,不让母亲大人跟兄长大人为难。
可他没有这么做,母亲大人的身体相当的虚弱,随时都可能离开人世。他想陪伴母亲大人到最后,之后再行离开。
这样的任性,让他错过离开这里的机会。